更鼓的余音还在青砖地上打旋,苏瑾怡裹紧披风的手又紧了紧。
吴药师抱着布包从角门出来时,她注意到他后颈的冷汗正顺着衣领往下淌,在青灰色的布衫上洇出个深色的月牙。
"吴叔,罗盘带了?"她声音放得轻,像怕惊飞檐角的乌鸦。
吴药师的喉结动了动,布包在怀里颠了颠:"带...带了。
昨儿夜里我用朱砂在罗盘底写了急急如律令,老辈人说..."他突然噤声,因为苏瑾怡已经抬脚往巷口走,骨刀在腰间撞出细碎的轻响。
西城外的晨雾比预想中更浓。
破落宫苑的飞檐像浸在墨汁里的笔锋,铜铃被风扯着,丁零当啷的响里混着细不可闻的摩擦声——像鞋底碾过青石板的碎渣。
苏瑾怡的脚步顿了顿,耳后根的汗毛竖起来。
"吴叔,慢些。"她侧身挡住吴药师,右手虚按在骨刀柄上。
吴药师的布包"啪嗒"掉在地上。
他弯腰去捡时,眼角瞥见巷口的影壁后晃过一道黑边——是玄色劲装的衣角。
"有...有人!"他声音发颤,手指抠进苏瑾怡的袖口。
苏瑾怡的心跳陡然加快。
林夫人给的据点图还在怀里,纸张边缘硌着肋骨。
她想起那纸包上的烟火气——像是刚从火盆里抢出来的,或许根本不是"抢",而是有人故意扔进去又捡回,为的就是引他们来?
"往左边巷子跑。"她拽着吴药师往岔路拐,余光扫过墙角的青石板。
那些石板被晨雾浸得发亮,却在三步外的位置有片异常的干燥——有人在雾起前就蹲在这里,鞋底蹭掉了露水。
"三个人,左右各一,后面追的那个用刀。"她压低声音,骨刀已经出鞘。
鉴骨术的直觉顺着风窜进她的血脉,那些藏在雾里的骨骼轮廓在她眼前清晰起来:左边那人锁骨前倾,是惯用左手的架势;右边那个胫骨略弯,跑动时会先抬右脚;后面追的...腕骨有旧伤,挥刀时会偏半寸。
第一声呼喝响起时,苏瑾怡已经拉着吴药师闪进夹墙。
左边的刺客扑了个空,刀刃砍在砖墙上迸出火星。
她反手用骨刀挑开刺客的手腕,听见腕骨错位的脆响——和她预判的一模一样。
"苏姑娘!"吴药师尖叫着蹲下,右边的刺客从背后袭来。
苏瑾怡旋身踢向那人膝窝,鉴骨术里,那处的半月板本就有旧损,这一脚下去,刺客当场跪坐在地,喉间发出闷哼。
后面的追刀带着风声劈来。
苏瑾怡侧头避开,刀锋擦着耳际划过,刮落几缕发丝。
她反手刺向刺客肋下——那里的肋骨间隙最宽,是藏毒囊的好位置。
果然,"噗"的一声,油皮囊破裂,腥甜的气味漫开。
"是鹤顶红混曼陀罗。"她盯着刺客腰间的皮囊,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淌。
玄冥阁的标记,她在沈知县案里见过三次了。
吴药师抖着手捡起罗盘,指针在雾里疯狂打转:"那...那宫苑的方位..."
"跟我走。"苏瑾怡扯下刺客的衣襟裹住吴药师的手,"他们要灭口,说明据点里有更要紧的东西。"
破落宫苑的朱漆大门半掩着,门缝里漏出的风带着陈腐的檀香。
苏瑾怡踩过满地的碎瓦,听见前殿传来低低的对话声。
"...十五夜祭天,祭坛的引线要埋在香案下第三块砖。"是墨无痕的声音,冷得像腊月里的井水冷,"慕容姑娘登坛时,火起的刹那,周侍卫带二十人控制城楼。"
吴药师的罗盘"当啷"掉在地上。
苏瑾怡反手捂住他的嘴,拉着他猫腰钻进东侧的偏殿。
殿内的供桌积着半寸厚的灰,却在角落留着新鲜的鞋印——四组,三组是玄色短靴,一组是云头锦鞋,应该是墨无痕的。
"启动机关。"她压低声音,手指抚过供桌的雕花。
鉴骨术里,那些牡丹花瓣的弧度和人体肋骨的走向惊人相似——前朝工匠常用骨相学造机关。
她顺着花瓣的脉络按下去,第三片花瓣下的木楔"咔"地一响,供桌下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
吴药师的手抖得像筛糠:"苏姑娘...这洞..."
"解药配方在下面。"苏瑾怡拽着他钻进去,洞壁的青苔蹭了满手。
地道尽头是间石屋,墙上挂着羊皮卷,最上面那张写着"冰蚕养殖法",旁边的陶罐里浮着几条半透明的虫子——正是雪山顶上的冰蚕。
"找到了!"吴药师扑过去,指尖刚碰到陶罐,头顶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
"周侍卫,别让他们活着出去。"墨无痕的声音像冰锥扎进耳朵。
地道口的光线被截断,周侍卫的玄色披风扫过苏瑾怡的脸。
他腰间的九环刀还在滴血,身后跟着八个手持短刃的刺客,把地道口堵得严严实实。
"苏姑娘..."吴药师缩在石屋角落,陶罐在他怀里晃得叮咚响。
苏瑾怡的骨刀抵在身侧。
她数着刺客们的站位:周侍卫在左,重心偏后,是要等手下先上;右边第三个刺客肩骨前倾,会第一个冲过来;最后那个...腕骨有旧伤,和巷子里追他们的是同一拨人。
"退后。"她把吴药师往石屋深处推,骨刀划出半圆。
第一个刺客扑上来时,她的刀尖精准点在他肘尖——那里的尺神经一旦被刺,整条手臂都会失去知觉。
刺客的短刃"当啷"落地,她旋身踢向第二个刺客的膝弯,和之前巷战的手法如出一辙。
但周侍卫的刀更快。
九环刀带着风声劈来,苏瑾怡偏头避开,刀锋擦着脖颈划过,火辣辣的疼。
她反手刺向周侍卫的肋下,却被他用刀鞘挡住,腕骨震得发麻。
"苏姑娘!"吴药师的尖叫混着陶罐碎裂的脆响。
冰蚕在地上爬动,泛着幽蓝的光。
周侍卫的刀再次劈下,苏瑾怡闭了闭眼——这次,她听见了不同的风声。
不是刀风,是衣袂破空的声音。
萧鸣的玄铁剑从斜刺里挑开周侍卫的刀,剑气扫过苏瑾怡的发梢。
他站在她身侧,外袍沾着晨露,眉眼冷得像淬过冰:"我说过,别单独涉险。"
周侍卫的刀势一顿:"二皇子?"
"退下。"萧鸣的剑指在周侍卫喉前半寸,"玄冥阁的账,本皇子改天再算。"
刺客们潮水般退去。
苏瑾怡摸着颈间的血痕,盯着萧鸣后背的剑穗——那是她去年在慈云寺求的平安结,他什么时候拿走的?
"走。"萧鸣转身拽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她心慌。
府衙的烛火映着吴药师的黑眼圈。
他蹲在药炉前,用镊子夹起冰蚕,嘴里念叨着"火候要小,要小"。
苏瑾怡站在廊下,看萧鸣倚着柱子擦剑,月光在他眉骨投下阴影。
"你怎么会在那里?"她直截了当。
萧鸣的动作顿了顿:"有人报信说玄冥阁在宫苑设伏。"
"谁?"
"不重要。"他收剑入鞘,"陈尚书来了,说有急事。"
陈尚书的官靴碾过满地的月光,怀里的文书被攥得发皱:"苏姑娘,沈知县联合玄冥阁,要在十五夜祭天时分...立慕容氏为正统。"他喘着气,"他们手里有双玺残章,说当今天子是逆贼!"
苏瑾怡的太阳穴突突跳。
她摸出怀里的据点图,纸张被冷汗浸得发软——林夫人的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我要进宫。"她突然说,"双玺在我这里。"
萧鸣的瞳孔缩了缩:"你何时..."
"别问。"她打断他,"十五夜之前,必须让陛下看到双玺。"
陈尚书的胡须抖了抖:"老臣这就备车。"
月光爬上府衙的飞檐时,苏瑾怡站在院门口,看萧鸣翻身上马。
他伸手拉她,掌心的温度和地道里一样烫。
"抓紧。"他说。
苏瑾怡攥紧他的衣袖,望着远处皇宫的琉璃瓦在夜色里泛着幽光。
双玺在她怀里,隔着两层绢帕,还能摸到上面的螭纹——那是太祖皇帝的手泽。
十五夜,祭天时分。
她突然想起孙书生说的"双玺现世,天命所归"。
现在,该让天下人看看,真正的天命,到底在谁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