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献犁相府羞李 斯
咸阳城,这座大秦帝国的中心,最近的天气和丞相李 斯的心情一样,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然而,一桩从北地传来的奇闻,却像一道顽皮的阳光,硬是撕开了这片愁云惨雾,给满城百姓和官吏们的生活,增添了几分意想不到的佐料。
“听说了吗?九原那位顾右庶长,听说咱们相爷病了,特地派人送了一百架‘顾公犁’来,说是给相爷补身子!”
“补身子?犁头怎么补身子?莫不是让相爷下地干活,活动活动筋骨?”
“你懂什么!这叫‘杀人不见血,诛心不用刀’!相爷不是封锁人家,不让人家用铁吗?人家现在自己炼出更好的钢,打成犁头送上门来,这不是当着全天下人的面,抽相爷的脸吗?”
“哎哟,这么一说,这顾右庶长,胆子也忒大了!”
“胆子大?人家那是仁义!没听那歌谣唱吗?‘秦法猛于虎,顾公恩如父’!我看啊,这犁是送给相爷的,更是送给咱们咸阳百姓看的!”
流言蜚语,在咸阳的街头巷尾发酵,最后竟真的变成了现实。
一支由数十辆大车组成的商队,浩浩荡荡地从城北门驶入,车上装载的,正是一百架崭新的曲辕犁。
那乌黑的犁身,配上闪着雪亮寒光的犁头,在咸阳城的青石板路上,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光芒。
商队为首的,正是独眼龙李山河。
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行头,脸上没了山野的悍气,倒像个精明的大管事。
他高举着一面旗幡,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恭贺康复”。
队伍不急不缓,绕着咸阳最繁华的几条街走了一圈,最后,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丞相府那气派非凡的大门前。
丞相府的门房和护卫们都傻眼了。
他们接到的命令是严防死守,可没接到过有人会用犁头来攻城的。
李山河翻身下马,对着紧闭的朱漆大门,朗声喊道:“九原郡右庶长顾清寒,听闻丞相大人为国操劳,偶感风寒,心急如焚。特命小人献上‘顾公犁’一百架,此犁乃天工山精钢所铸,利可开山,坚可摧石。愿丞相大人早日康复,手握此犁,如掌神兵,日后更能明辨忠奸,为大秦开万世太平!”
这番话说得是字正腔圆,中气十足,半条街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人群中,瞬间爆发出压抑不住的窃笑声。
丞相府内,李 斯正端着一碗汤药,听着心腹的汇报。
当听到李山河那番话时,他端着碗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药汁洒在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李 斯那张因病容而略显苍白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病了?
他是被气的!
他吐血了?
他也是被气的!
现在,那个罪魁祸首,竟然还派人送来一百架犁头,祝他康复?
这已经不是羞辱了,这是把他李 斯的脸皮,按在地上,用那锋利的犁头来回地耕!
一名幕僚急道:“相爷,不能收!这要是收了,咱们丞相府的脸面就丢尽了!”
“不收?”另一名幕僚愁眉苦脸,“不收,岂不是坐实了您气量狭小,嫉贤妒能?外面的人只会说,您是心虚,不敢面对顾清寒的‘忠心’。”
收,是奇耻大辱。
不收,是欲盖弥彰。
李 斯感觉自己被架在了一个烧得通红的铁犁头上,上下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尊严被烤成焦炭。
他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陷入掌心,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开……中门。让他……进来。收下!”
……
赵正下榻的客栈,早已被陆佩奇的人暗中包下。
此刻,二楼的雅间内,嬴政正捻着一枚黑子,听着陆佩奇绘声绘色的描述。
当听到李山河那番“明辨忠奸,开万世太平”的祝词时,嬴政再也忍不住,手里的棋子一松,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明辨忠奸!好一个开万世太平!这小子,是把犁头当国之重器,把祝寿当谏言奏章送上去了!哈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后合,眼角甚至渗出了泪花。
陆佩奇站在一旁,眼角狂抽。
他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陛下这是在欣赏,在赞许!
他在赞许自己的孙子,用一种近乎无赖却又无比高明的方式,羞辱当朝丞相。
“陛下,”陆佩奇的声音有些干涩,“顾少此举,虽解一时之气,但如此羞辱丞相,怕是……会彻底激怒李 斯,引来更疯狂的报复。”
“报复?”嬴政笑声渐收,眼中却闪烁着骇人的精光,“一条被拔了牙,捆住四肢的狗,除了叫得更凶,还能做什么?清寒这一手,看似顽童胡闹,实则狠辣至极。他这是在告诉满朝文武,告诉天下人,他顾清寒,有能力让李 斯难受,而李 斯,却拿他毫无办法。”
他顿了顿,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语气变得悠远:“他这是在立威。杀鸡儆猴的威,是匹夫之勇。这种杀人不见血,让人有苦说不出的威,才是为君者该有的手段。朕的这个孙儿,比朕想象中,学得更快。”
陆佩奇低下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可怜的李相。他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而是一老一小两只狐狸。
丞相府的中门,缓缓打开。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李山河指挥着手下,将一百架顾公犁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了丞相府宽阔的前院里。
那黑黝黝的犁身和雪亮的犁头,在相府朱红的梁柱和金色的匾额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像是一场盛大葬礼上,摆放错了的祭品。
李 斯站在正堂的屋檐下,隔着遥远的距离,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他看到李山河在交接完毕后,对着他的方向,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然后转身,在万众瞩目中,扬长而去。
那背影,在李 斯眼中,嚣张到了极点。
“相爷……”管家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这些……这些东西,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
当柴烧?
这一百架精钢犁头,能把府里的斧子都崩坏了。
熔了?
他李 斯上哪找这么大的炉子去?
难道要送去少府监,让那些工匠看他的笑话?
赏给下人?
这是在提醒他们,他们的主子被人用犁头羞辱了吗?
李 斯死死地盯着院中那一百架沉默的凶器,它们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无能与失败。
许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一般。
“找个库房,封起来。任何人,不得靠近,不得议论。”
他转身,背影萧索地走回了昏暗的后堂。
那一刻,这位权倾朝野的大秦丞相,看上去,竟像是一头瞬间苍老了十岁的困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