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朝堂豺狼，麒麟入笼
咸阳城外，十里长亭。
冷风卷起官道上的黄土，吹得数十名大秦公卿的官袍猎猎作响。
为首的，正是丞相李 斯和郎中令蒙毅。
李 斯捻着长须，眯着眼，望着远处那条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驰道，脸上挂着一抹恰到好处的、迎接同僚的微笑，只是那笑意，半分也未曾抵达眼底。
蒙毅则是一身戎装，身姿挺拔如松，他没有看远方，只是低头审视着自己腰间的佩剑，仿佛那上面有什么精妙的纹路，比迎接一位功高盖世的皇孙更有趣。
他们身后的文武百官，则更是神态各异。有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的面露不屑，觉得为一个毛头小子如此兴师动众，实乃朝廷之耻；还有的，则是满眼好奇与忌惮，想亲眼看看，那个把整个南方搅得天翻地覆的“麒麟儿”，究竟是何等三头六臂的模样。
终于，地平线上，那条黑线出现了。
没有旌旗招展，没有号角齐鸣。
只有五百骑兵，踏着整齐划一的步点，如同一片移动的乌云，沉默地向着咸阳压来。那股子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铁血煞气，隔着老远，就让这些养尊处优的公卿大臣们，感到一阵发自骨子里的寒意。
议论声，瞬间消失了。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仿佛面对的不是一支归朝的军队，而是一头即将择人而噬的洪荒凶兽。
为首一骑，黑马黑甲，马上之人，身形并不算如何魁梧，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他缓缓勒住战马，平淡的目光扫过眼前这群大秦帝国的权力中枢，就像一个巡视自家田产的地主，在打量地里长势不一的庄稼。
正是顾清寒。
“恭迎南征大都督凯旋归朝！”
李 斯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声音洪亮，官腔十足，“大都督一路南征，平百越，定蜀中，扬我大秦天威，陛下龙心大悦，特命我等在此恭候，为大都督接风洗尘！”
他身后，百官齐齐躬身行礼：“恭迎大都督！”
声势浩大，礼数周全，挑不出半点毛病。
顾清寒却并未下马，只是坐在马背上，淡淡地还了一礼：“丞相大人客气了。清寒奉旨南征，份内之事，不敢居功。倒是劳烦诸位大人，在这风口里站了这么久，真是罪过。”
他的话同样客气，但那居高临下的姿态，却让在场不少人暗自皱眉。
李山河骑在马上，就在顾清寒身后不远处，他把眼前这些细皮嫩 肉的咸阳大官们挨个打量了一遍，然后凑到牛辅耳边，用他那自以为很小，实则半条街都能听见的声音嘟囔道：
“俺的娘嘞！你瞅瞅，你瞅瞅！这咸阳城的官儿，长得可真白净！一个个细皮嫩 肉的，比咱们九原最好的婆娘皮肤都好！这要是上了战场，还不够敌人一刀分的吧？”
“噗……”
跟在后面的玄甲军中，不知是谁第一个没忍住，发出了短促的笑声，随即被强行憋了回去，只是那耸动的肩膀，暴露了一切。
百官的脸色，瞬间变得五彩纷呈。
尤其是李 斯，他脸上的笑容明显僵硬了一瞬，眼角不着痕迹地抽 动了一下。
顾清寒像是没听见一般，目光越过李 斯，落在了他身后沉默不语的蒙毅身上。
“这位想必就是郎中令，蒙毅将军吧？”顾清寒的语气，比对李 斯时，多了一分真正的敬意，“家祖在世时，常提及令尊蒙武老将军与令兄蒙恬将军的赫赫战功，言语间，无不钦佩。今日得见蒙将军，三代忠良，国之柱石，果然名不虚传。”
这一手，玩得极其漂亮。
他捧了蒙家，却又把自己和祖父抬到了与蒙家两代宿将平辈论交的地位上，既给了面子，又没落了身份。
蒙毅终于抬起头，那双锐利的眼睛直视着顾清寒，拱了拱手，声音沉稳：“冠军侯谬赞。家父与家兄，不过是尽人臣本分。倒是冠军侯，年纪轻轻，便立此不世之功，蒙毅佩服。”
两人的对话，火花四溅，却又点到即止。
李 斯在一旁看得眼皮直跳，他清了清嗓子，再次开口，试图将场面拉回自己的掌控之中：“大都督，陛下已在城中赐下府邸，请……”
“不急。”顾清寒抬手打断了他。
他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
然后，他走到队伍的最前方，面对着咸阳高大的城门，面对着城楼上那面迎风招展的黑色龙旗，缓缓地，单膝跪地。
他身后的五百玄甲，连同李山河、牛辅、石猛在内，齐刷刷地翻身下马，“哗啦”一声，动作整齐划一，跟着单膝跪地。
顾清寒的声音，清晰而洪亮，响彻在咸阳城门前。
“大秦南征大都督，顾清寒，率玄甲军五百众，幸不辱命，今归来，向陛下复命！”
“吾皇万岁！大秦万年！”
“吾皇万岁！大秦万年！”
五百将士的咆哮，汇成一股撼天动地的声浪，冲天而起，震得城墙上的砖石，似乎都在簌簌发抖。
那股子百战余生、舍我其谁的霸烈之气，让在场所有文官，都感到一阵心惊肉跳，两股战战。
这一跪，跪的是君臣之礼，跪的是大秦的皇帝。
可这一声咆哮，却像是在向整个咸阳城宣告：他顾清寒，回来了。带着赫赫战功，带着嗜血的军队，光明正大，君无戏言地回来了！
李 斯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
……
皇城，麒麟殿。
嬴政正拿着一把小巧的金剪，修剪着一盆姿态虬劲的黑松。
陆佩奇跪在下面，将城门口发生的一切，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当他说到李山河那句“比婆娘皮肤都好”时，嬴政修剪枝叶的手，明显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忍俊不禁的笑意。
当听到最后，顾清寒率众跪地，高呼万岁时，他脸上的笑意，又变成了极致的欣赏与满意。
“好，好一个先礼后兵，好一个下马威。”
嬴政放下金剪，走到窗边，望着那座已经为他准备好的“冠军侯府”，眼中光芒闪烁。
“他这一跪，是跪给朕看的，也是跪给天下人看的，堵住了所有想拿‘骄横跋扈’来攻击他的嘴。”
“可他那一声吼，却是吼给满朝文武听的。他是在告诉那些豺狼，我顾清寒，是奉旨杀人，奉旨收钱。你们谁敢龇牙，就得先问问朕这根打狗棒，同不同意。”
嬴政负手而立，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
“传朕旨意。”
“今夜，在麒麟殿，朕要为冠军侯，亲设家宴。”
他转过身，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烁着棋手即将收官时的兴奋与期待。
“也让满朝公卿都来看看。”
“朕的麒，是如何与这满殿的豺狼，同席共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