荻雪 作品

第20章 鬼影再现,御前审案

永乐十九年正月初五,乾清宫檐角的铜铃在寒风中叮当作响,御书房龙涎香袅袅升腾。.新/完¨本_神`站~ !免.费~阅′读^

戌时初刻,宫灯次第亮起,映得廊下群臣腰间玉带流光溢彩。朱高炽垂首端坐紫檀椅,青黑的眼圈在烛火下格外明显——昨夜张妍拉着他的胳膊,反复诉说着景运门的白影,直到五更天方才合眼。

朱瞻基微微侧身,凝望着案头那本摊开的《天下税赋图》,指尖无意识摩挲书页折角,忽听得殿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金幼孜、夏元吉等人稳步而入,补服上的海水江崖纹随着动作起伏,行礼时银须几乎扫到金砖地面。

“臣等恭请陛下圣安。”

几人声音整齐划一,在空旷的大殿内激起回声。

朱棣半倚在九龙金漆榻上,玄色大氅上的金线蟠龙仿佛要破壁而出。帝王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儿子朱高炽萎靡的神态,眉头不易察觉地皱起。

正当此时,杨荣与杨士奇匆匆赶来。

杨士奇官帽上的梁冠微微晃动,额头沁着细汗,行完礼后却仍垂着手不肯落座。

朱棣翻着户部奏疏的手顿住:“爱卿有话直说。”

“陛下……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杨士奇喉结滚动,冷汗直流。

“和钱财有关吗?”朱棣抬眼,锐利的目光像淬了冰,“若是,便留到会上再言。”

“回陛下,不是。”杨士奇深吸一口气,“臣与杨荣途经景运门时,见一白衣女子立在墙根。”

话音未落,杨荣已接口道:“那女子身形瘦削,长发覆面,对着墙角低泣。待我等靠近,她竟如飘一般退入暗影!”

御书房内陡然寂静,只有炭盆里的火星爆开的轻响,朱棣缓缓放下奏疏:“你们可看清她模样?”

“回陛下,那女子始终背对,唯闻哭声凄厉,不似人声……”杨士奇声音发颤,想起那哭声穿透夜色,像无数细针钻进耳膜的感觉。

朱瞻基望着父亲骤然紧绷的下颌线,忽然注意到爷爷朱棣扶着榻边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旧年征战小臂留下的箭伤疤痕——那是帝王唯一会显露不安的动作。

“又是白裙女人?”朱瞻基的声音像是被冻住的冰棱,“前番闹得人心惶惶,怎么又冒了出来?”

朱瞻基望着父亲阴沉如暴雨前乌云的脸色,突然想起昨夜母亲蜷缩在榻上,绣帕被攥得不成样子的模样。

“父皇,我们还是先开会吧……”朱高炽见父亲眼底杀意翻涌,额角沁出冷汗。~优?品,小.说+网~ ′最/新!章¢节_更¨新′快/

他深知朱棣最恨有人挑战皇权威严,这一而再、再而三的“闹鬼”,已触到帝王逆鳞。

“哼!”朱棣猛地起身,“目无君父的蠢女人!”

“朱高炽朱瞻基,你们即刻搜遍紫禁城!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朱棣转头看向屏息而立的群臣,“你们继续议事,若耽误了财政要务,一并治罪!”

朱高炽与朱瞻基匆匆行礼退出,寒夜的风卷着细雪扑在脸上,却不及心中寒意。

朱瞻基小跑着跟上父亲,靴底踏碎满地月光:“爹!咱去哪找?上次连冷宫都找了!”

“再找!”朱高炽苦笑,呼出的白气在空中凝成霜雾,“往南搜,从掖庭到浣衣局,一间屋子都别放过。”

朱高炽突然停住脚步,目光扫过乾清宫紧闭的宫门:“今夜有群臣议事,所以王忠封了内廷通道,她们这些装神弄鬼的女人必然无法回到内廷,只能在外朝躲避。敢在群臣议事时闹事,当真是自寻死路!”

夜色浓稠如墨,一行人举着火把在宫道上行进,忽明忽暗的光影在墙上投下扭曲影子。

朱瞻基握着佩剑的手心沁出汗,想起幼时听老太监讲“宫墙下埋着无数冤魂”的故事。正当他出神时,前方仁智殿方向飘来一缕若有若无的火光。

“慢着!”朱瞻基抬手示意众人停下,月光映得他瞳孔发亮。

仁智殿旁边,马房方向角落里,一盏孤灯在寒风中摇曳。

昏黄的光晕下,隐隐可见晃动的人影。

朱高炽做出噤声手势,几个大内侍卫立刻呈扇形散开,靴底踏雪,却未发出半点声响。

越靠近马房,腐草与马粪的气味愈发刺鼻。朱瞻基贴着斑驳的红墙缓缓挪动,听见里头传来细碎的低语声。

寒风从马房残破的窗棂灌进来,将那盏昏黄的灯笼吹得左右摇晃。两个宫女和两个小太监围坐在油腻的草堆上,歪斜的灯笼在他们脸上投下扭曲的光影。

其中一个宫女正将冷硬的点心掰成小块,分给身旁的同伴。几人凑在一处,压低声音说着什么,时不时爆发出压抑的笑声。

而在他们脚边不远处,两套素白宫裙随意地堆在干草上,布料上沾着细碎的草屑,裙摆还带着明显的水渍。那惨白的颜色在昏暗的烛光下泛着冷意,裙摆上的褶皱仿佛无数只蜷曲的手,无声诉说着前几日的诡谲。

朱高炽眯起眼睛,借着灯笼的微光看清地上的衣物,心中已然有了定论。`1.5\1′x_s.w\.,c,o~m?他与朱瞻基对视一眼,父子二人皆是微微颔首。

“拿下!”朱高炽的声音划破夜的寂静。

话音未落,八名侍卫如离弦之箭般,踹开腐朽的木门冲了进去。他们身形矫健,动作迅猛,瞬间将屋内四人团团围住。

领头小太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下跳起:“什么人!为什么擅闯马房!”尖细的嗓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慌,却仍强撑着摆出一副凶相。

两个宫女如遭雷击,面色瞬间惨白如纸,眼睁睁看着侍卫弯腰拾起地上的白色宫裙,那正是她们扮鬼时穿的行头。

其中一个年纪稍小的宫女双腿一软,瘫坐在地,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完了,一切都完了。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响彻马房。

朱瞻基身后的侍卫出手毫不留情,一巴掌将那嘴硬逞凶的小太监扇得摔在草堆里。

小太监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发出痛苦的呜咽声,方才的嚣张气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朱高炽缓步上前,皂靴碾碎地上的枯枝,发出细微的声响:“带走,连同这些物证,一并押往乾清宫。”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威压。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小太监一听“乾清宫”三个字,顿时如坠冰窖,连滚带爬地扑到朱高炽脚边,抱住他的靴筒放声大哭,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我们也是被逼的!求大人开恩!”

朱瞻基冷眼看着眼前这闹剧,剑眉紧紧拧在一起,厉声喝道:“求饶?那你们装神弄鬼吓唬安贵妃做什么?吓唬太子妃做什么?”

寒风卷着细雪掠过乾清宫屋顶,四个被五花大绑的人儿跪在青砖上,冻得牙齿打颤。

朱棣龙袍上的金线蟠龙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负手走下台阶,每一步都像踏在众人的心脏上。

杨士奇等人垂首立于廊下,补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无一人敢打破这死寂。

“爹,这算得上天字第一号大案吧?”朱瞻基压低声音,嘴角勾起一抹戏谑。

他望着爷爷背影,突然想起幼时偷偷溜出宫时,在茶楼听说书先生讲的“御案奇闻”,不想今日竟成了戏中人。

朱高炽手肘轻撞儿子,目光警惕地扫向朱棣背影:“噤声!”

他深知父亲此刻看似平静,实则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昨夜张妍哭肿的双眼、安贵妃受惊后苍白的面容,还有群臣接连目睹的诡异场景,桩桩件件都在挑战帝王的底线。

“你们装神弄鬼?”朱棣的声音划破凛冽的空气。

“陛下饶命!”其中一个太监瘫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砖缝间,“奴才鬼迷心窍,都是内务府……”

朱棣眯起眼睛,仍然一言不发。

两个宫女中,那个年纪稍长的圆脸宫女突然抱头痛哭,泪水在脸颊上凝聚:“陛下!奴婢们被人哄骗让扮鬼吓吓贵妃娘娘……这样能得到赏钱……”她瞥见朱棣眼中的寒意,声音越来越弱。

“受了蛊惑?”朱棣缓步上前,弯腰时,龙纹玉带扣几乎擦着对方鼻尖,“谁?”

圆脸宫女轻咬嘴唇:“陛下……奴婢……奴婢不能说……”

凛冽的寒风在乾清宫前呼啸而过,吹得檐角的铜铃叮当作响,却掩不住朱棣眼中那一抹探寻的锐利光芒。

听到女孩欲言又止的话语,朱棣微微前倾身体,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说吧,朕赦免你死罪。”

女孩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下来,长舒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后赶忙开口:“指使我们的人,是陛下的家人……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她的声音颤抖着,每一个字都仿佛有千斤重。

朱棣心中猛地一震,表面却是依旧不动声色。他用眼角的余光快速扫向儿子朱高炽和孙子朱瞻基。

朱高炽双眼半眯,脑袋微微低垂,似乎真的困意十足,昨晚没睡好的疲惫尽显于脸上,整个人的姿态透着慵懒。而朱瞻基则神色平静,只是目光中带着些许好奇与关注,静静地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朱棣在心中迅速权衡,旋即否定了对这两人的怀疑。他清楚,朱高炽与朱瞻基没有理由去吓唬安贵妃,更不会愚蠢到去惊扰张妍,毕竟张妍是朱高炽的妻子、朱瞻基的母亲,这么做于他们毫无益处。

“说不出姓甚名谁,你们四个就是主犯,当斩。”朱棣声音冷如冰霜,话语透着决绝。

两个小太监一听,顿时面如死灰,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生死攸关之际,他们赶忙你一言我一语地抢着说道:“陛下,指使我们的人是赵王妃!”

“对,是沐妃娘娘要求我们这么做的!”

听到这个名字,朱棣眼神微微一凝,却没有立刻表态,而是若有所思地盯着朱高炽,目光带着审视与怀疑。

朱高炽感受到父亲严厉的目光,心中也是一惊。他迅速在脑海中梳理事情的来龙去脉,很快明白了父亲怀疑的缘由:

这些宫女太监们突然将矛头指向朱棣三子赵王朱高燧和赵王妃,对于晚年本就多疑的朱棣来说,很难不怀疑这是太子朱高炽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目的是为了嫁祸给赵王一家,以巩固自己的太子之位。

然而,朱高炽并没有急着辩解,也没有做出任何多余的表态。他依旧保持着恭敬却又慵懒的姿态,微微低头,双手交叠放在身前。

他清楚,此时过多的解释反而可能会适得其反,只会让父亲的怀疑更深。在这风云变幻的宫廷之中,有时沉默才是最好的应对之策,他只需静待父亲查明真相。

乾清宫前,残雪在月色下泛着清冷的光,朱棣眉头紧锁,心中的疑惑如一团乱麻。四个人众口一词说是赵王妃指使,这让他实在难以理解。论起争夺皇位,大儿子朱高炽和二儿子朱高煦之间争斗由来已久,可三儿子朱高燧,既无嫡长子的身份优势,又无足够势力支持,实在没有理由搅和进这趟浑水。

“按理说,只有朱高炽和朱高煦之间才有利益冲突,他们会因为太子之位产生矛盾。而赵王于情于理都轮不到他染指皇位,为什么要做这种扰乱宫闱的事情呢?为什么吓唬安贵妃吓唬太子妃呢?从中能获得任何好处吗?”

朱棣心中暗自思忖,却是一头雾水。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朱棣开始运用排除法,试图理清这一团乱麻。如果是太子朱高炽和太孙朱瞻基所为,他们已经占据了有利地位,赵王对他们的太子之位并无威胁,又何必大费周章地设计陷害赵王一家呢?

若是二儿子汉王夫妇搞的鬼,他们嫁祸给赵王的动机又是什么呢?赵王同样不是他们争夺皇位的直接对手,这样做似乎并不能为他们带来实质性的好处。

至于说是三儿子赵王自己搞的鬼,那就更说不通了。他既没有争夺皇位的实力,也没有足够的理由去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而说到后宫女子,朱棣更是嗤之以鼻。在他的认知里,若有哪个女人有这般组织能力和才干,早就会脱颖而出,得到他的赏识和重用了,又怎会在背后搞这些小动作。

“朱瞻基!你怎么看!”朱棣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这个聪明伶俐的孙子身上。他又挥了挥手,示意群臣退下:“诸位爱卿先回吧,会议我们后天再开,后天再商量各项事情。”

群臣早就被这紧张压抑的气氛弄得战战兢兢,听到朱棣的吩咐,求之不得,赶忙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乾清宫大院。

“爷爷,孙儿同样不解……”朱瞻基的回答让朱棣心中一沉,原本还期待着孙子能给出一些独到的见解,可没想到他也和自己一样毫无头绪。

乾清宫内,灯火摇曳,映照着朱棣那布满皱纹的脸庞。

帝王来回踱步,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殿内回响,仿佛是他内心焦虑的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