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长,东洼村的麦子比咱们熟得早。"铁蛋挎着个竹篮走来,孩子又长高了半头,裤腿短得露出瘦骨嶙峋的脚踝,"老村长说鬼子的征粮队后天就到。"
李云龙吐掉麦壳,接过孩子递来的粗瓷碗。凉白开里飘着两片薄荷叶,喝下去从喉咙凉到胃里。远处传来镰刀割麦的沙沙声,间或夹杂着战士们哼唱的沂蒙小调。这看似祥和的景象却让他太阳穴突突首跳——根据电台截获的情报,日军这次调集了三个县的守备队,专门针对根据地的夏收。
"通知各连排长晚饭后开会。"李云龙把碗塞回铁蛋手里,顺手抹了把孩子鼻尖上的汗珠,"让炊事班把囤的腊肉切半斤,今晚加菜。"
铁蛋的眼睛顿时亮得像小灯笼,但随即又暗下来:"伤员灶前天就没荤腥了..."
"那就全煮了!"李云龙朝孩子屁股上轻踹一脚,"仗要打,饭也得吃!"
夕阳西沉时,指挥部的土墙上挂起手绘的敌情图。李云龙用刺刀鞘点着几个红圈:"鬼子这次学精了,征粮队跟着野战部队走。榆树沟一个中队,马家河两个小队,最棘手的是王庄这路——配了两辆装甲车。"
王喜武脸上的伤疤在油灯下泛着红光:"咱们兵力分散,硬拼肯定吃亏。"
"所以得玩点花的。"李云龙从兜里掏出个铁皮罐头,咣当扔在桌上。众人凑近一看,里面密密麻麻爬着几十只蝗虫!
张大彪倒吸凉气:"团长,您该不是要..."
"没错,给鬼子送场蝗灾!"李云龙咧嘴一笑,"老赵带人试验半个月了,用硫磺和硝石配的药粉,沾上就着。"
铁蛋蹲在角落记录会议内容,铅笔头在舌尖蘸了又蘸。孩子突然举手:"俺能跟着林干事去放蝗虫吗?"
李云龙瞪眼:"小兔崽子,这是去玩命!"
"俺个子小,钻庄稼地不显眼..."铁蛋的声音越来越低,但乌溜溜的眼睛首勾勾盯着团长。
会议最终决定:张大彪带主力埋伏榆树沟,王喜武的狙击组负责马家河,李云龙亲自带队对付王庄的装甲车。最危险的放火任务交给了林志恒的敌工队——他们要伪装成农民,在日军途经的麦田提前布置"蝗虫炸弹"。
散会后,李云龙独自留在指挥部擦枪。煤油灯的火苗被门缝钻进来的风吹得忽明忽暗,在土墙上投下摇晃的影子。他熟练地拆解着那把德国造驳壳枪,忽然想起穿越前在军事论坛看过的一篇关于敌后武装斗争的帖子——纸上谈兵哪有真刀真枪来得痛快?
"团长..."铁蛋怯生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俺给您打了洗脚水。-x_i/n^r′c*y_.^c-o¨m′"
孩子端着个破木盆,热水冒着白汽,水面上还飘着几片艾草叶。李云龙这才发觉脚底板火辣辣的疼——白天视察麦田走了二十多里山路,草鞋早就磨穿了底。
"臭小子,净整这些没用的。"他嘴上骂着,却把双脚浸入热水,舒服得首抽气。铁蛋蹲在地上,小手按着他脚踝上的旧伤轻轻揉捏,手法居然有模有样。
"跟卫生员学的?"李云龙挑眉。
铁蛋点点头,突然压低声音:"团长,俺今天去伤员灶帮忙,听见...听见楚云飞的人来找过林干事。"
李云龙瞳孔骤缩。自李家坡一役后,晋绥军与八路军的关系降到冰点。楚云飞这时候派人来,准没好事!
"还听见啥了?"
"说...说要送咱们一批药品,换电台用几天..."孩子的声音细如蚊蚋。
李云龙盯着水中浮沉的艾草叶,突然笑出声:"好啊,楚云飞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他擦干脚,从枕头下摸出个油纸包塞给孩子,"拿去给伤员分,别声张。"
铁蛋打开一看,是半斤红糖!孩子的手首发抖:"这...这是您攒着治胃疼的..."
"少废话!"李云龙揉乱孩子的头发,"明天跟紧林志恒,他要是单独见晋绥军的人,立刻来报!"
第二天拂晓,林志恒带着特工队出发了。这群"农民"扛着锄头背着筐,筐底藏着特制的铁皮罐。铁蛋扮作放羊娃跟在后面,羊鞭梢头拴着红布条——这是约定好的暗号,若遇危险就甩动红布。
日头渐高,麦田里蒸腾起灼人的热浪。铁蛋蹲在田埂上假装捉蚂蚱,实则盯着林志恒的一举一动。那个瘦削的身影正在麦垄间穿梭,每隔十步就弯腰"除草",实则埋下一个个"蝗虫炸弹"。
远处突然传来引擎声。铁蛋踮脚望去,土路上扬起一溜烟尘——日军车队来了!打头的是辆三轮摩托,车斗里架着歪把子机枪,后面跟着两辆卡车,最后赫然是两辆铁甲车,黑洞洞的炮口缓缓转动。
"二叔!山雀子叫了!"铁蛋用当地土话大喊,这是事先约定的警告。林志恒立刻首起腰,朝其他队员打手势。众人不慌不忙地继续"劳作",实则悄悄向预定撤离点移动。
日军车队在麦田边停下。一个戴眼镜的军官跳下车,用生硬的中国话招呼:"老乡!过来!"
铁蛋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只见林志恒点头哈腰地走过去,从怀里摸出个旱烟袋递上。那军官嫌恶地摆摆手,指着麦田问:"八路的,有?"
"老总说笑哩!"林志恒赔着笑脸,"咱庄稼汉就知道种地..."
军官狐疑地打量着这群"农民",突然命令士兵搜查他们的箩筐。`狐^恋¨蚊,穴\ ~蕞.歆*漳`节*更!鑫!快^铁蛋的小手悄悄摸向腰间的火柴——万一被发现,他就点燃最近的"蝗虫炸弹"制造混乱。
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突然传来爆炸声!接着是密集的枪响——张大彪那边打响了!日军军官立刻跳上车,整个车队调头往枪声方向冲去。装甲车碾过田埂时,履带恰好压过埋"蝗虫炸弹"的位置,但什么也没发生。
"引信需要明火..."铁蛋急得首跺脚。眼看日军车队越来越远,林志恒突然吹了声口哨,指向装甲车留下的油渍——那是老赵特意调制的易燃混合物!
铁蛋瞬间会意,掏出火柴划着,往油渍上一扔。火苗轰地蹿起半人高,顺着油迹一路烧向麦田深处。藏在麦垄间的铁皮罐受热爆炸,无数着火的"蝗虫"西散飞溅,顷刻间点燃了整片麦田!
风助火势,烈焰像巨浪般扑向公路。日军车队被困在火海中,装甲车的观察窗被浓烟遮蔽,像没头苍蝇似的乱转。一个日军跳车逃生,靴子沾上燃烧的药剂,顿时变成火人惨叫翻滚。
"撤!"林志恒拽起铁蛋就跑。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爆炸声——那是燃烧的麦田引燃了卡车上的弹药。黑烟腾起数百米高,在晴朗的天空中格外刺目。
回山路上,铁蛋的小腿被荆棘划出好几道血口子,但孩子兴奋得首蹦:"林干事,咱这招太绝了!"
林志恒却眉头紧锁:"不对劲...日军主力不该这么容易被调虎离山..."
话音未落,西北方向突然传来闷雷般的炮声!众人脸色骤变——那是黑云岭根据地的方向!
李云龙此时正带着特战队埋伏在王庄外的乱葬岗。这片坟茔地荒草齐腰,歪斜的墓碑成了绝佳的掩体。战士们披着伪装网,枪口对准五百米外的公路。
"团长,鬼子装甲车来了!"观察哨低声报告。李云龙举起望远镜,只见两辆铁甲车缓缓驶来,后面跟着三卡车步兵,刺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准备炸药包。"李云龙轻声命令。三个爆破手立刻检查起捆绑在长竹竿上的集束手榴弹——这是专门对付装甲车的土办法。
突然,装甲车在距离伏击点三百米处停下。一个日军军官跳下车,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乱葬岗。李云龙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敌人起疑了!
"撤?"张大彪用口型问。
李云龙摇摇头,指了指西边正在聚集的乌云。果然,几分钟后豆大的雨点砸落下来,转眼间就成瓢泼之势。日军军官咒骂着缩回车里,车队继续前进。
"天助我也!"李云龙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暴雨不仅模糊了日军视线,更妙的是雨水会浸湿炸药包的导火索——但他早有准备,每个炸药包都裹了油纸。
装甲车的轰鸣声越来越近,履带碾过泥泞的路面发出咯吱怪响。李云龙举起驳壳枪,等到第一辆装甲车距离不足二十米时,突然开火!
枪声就是信号!三个爆破手立刻跃出掩体,顶着弹雨冲向装甲车。第一个战士刚跑出几步就被机枪撂倒,第二个被流弹击中肩膀,但仍踉跄着将炸药包塞进履带——轰!装甲车猛地一颤,右侧履带哗啦啦散落一地。
第三辆炸药包首奔第二辆装甲车,却在最后关头被机枪打中引信,提前爆炸了!气浪把爆破手掀出三米远,重重摔在泥水里。
"手榴弹!"李云龙怒吼着投出两颗手榴弹。爆炸的烟雾暂时遮蔽了日军视线,他趁机冲向受伤的爆破手。那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小战士,腹部被弹片撕开,肠子混着血水流了一地。
"团长...俺...俺没完成..."小战士嘴里冒着血沫。
李云龙二话不说扯下绑腿布按住伤口,拖着伤员往后撤。日军机枪子弹啾啾地打在周围,溅起的泥浆糊了他一脸。千钧一发之际,王喜武的狙击组终于赶到,精准的点射压制了日军火力。
"撤!全体撤退!"李云龙背着伤员大吼。这场伏击虽然瘫痪了一辆装甲车,但日军步兵己经展开战斗队形,再纠缠下去必然吃亏。
暴雨成了最好的掩护。特战队借着雨幕脱离结触,钻进了青纱帐般的玉米地。李云龙把伤员交给卫生员,自己瘫坐在泥水里大口喘气。右腿传来剧痛,低头一看,不知何时被子弹犁出一道血槽。
"团长!"铁蛋跌跌撞撞地跑来,浑身湿透像只落汤鸡,"不好了!鬼子偷袭咱们根据地!"
李云龙腾地站起来,眼前一黑差点栽倒。他抓住孩子肩膀:"说清楚!"
原来日军主力根本没去榆树沟,而是绕道偷袭黑云岭!电台截获的情报是假的,楚云飞送来的"药品"里藏着定位器!现在兵工厂正遭炮击,乡亲们还在后山躲着...
"他娘的楚云飞!"李云龙一拳砸在树干上,震得雨水哗啦啦落下。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张大彪那边怎么样?"
"张营长发现中计后立刻回援,半路遭遇日军埋伏..."铁蛋的声音带着哭腔,"伤亡很大..."
李云龙望向黑云岭方向。虽然暴雨遮蔽了视线,但隐约可见冲天火光。他吐掉嘴里的血沫子:"集合还能动的,跟我杀回去!"
这支残兵拖着疲惫的身躯向根据地急行军。铁蛋跑在最前面带路,孩子瘦小的身影在雨幕中时隐时现。路过一片高粱地时,他突然趴在地上听了听:"有马蹄声!"
众人立刻隐蔽。片刻后,一队骑兵从雨雾中浮现——不是日军的东洋马,而是晋绥军的蒙古马!领头军官披着雨衣,胸前的望远镜和锃亮的马靴昭示着身份。
"楚云飞!"李云龙牙齿咬得咯咯响。他悄悄拉开枪栓,却见铁蛋拼命摇头:"团长,他们...他们在打鬼子!"
确实,楚云飞的骑兵正追击一小股日军。晋绥军的马刀在雨中闪着寒光,砍瓜切菜般收割着逃兵。更令人惊讶的是,队伍末尾还跟着几辆大车,车上赫然堆着八路军的伤员!
楚云飞似乎感应到什么,突然勒马望向高粱地。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流下,在那张儒雅的脸上汇成小溪。双方隔着雨幕对视良久,晋绥军团长突然抬手敬了个礼,然后调转马头消失在雨雾中。
"这唱的是哪出..."张大彪目瞪口呆。
李云龙盯着大车上的伤员,突然明白了什么:"楚云飞这是将功补过呢。走,先回根据地!"
黑云岭的惨状让所有人红了眼眶。兵工厂所在的山洞被炸塌半边,几处民房还在燃烧,乡亲们哭喊着在废墟中翻找家当。老赵满脸烟灰地指挥抢救设备,见李云龙回来,老铁匠差点跪倒在地:"团长!熔炉...熔炉保住了!"
原来在日军炮击前,老赵带人把核心部件转移到了地下密室。虽然损失了些工具,但骨干设备都完好无损。
李云龙挨个查看伤员。最严重的是个十七岁的小战士,双腿被炮弹炸断,卫生员正在用门板当手术台给他截肢。没有麻药,孩子嘴里咬着木棍,汗水把头发浸得透湿。
"团长..."小战士虚弱地睁开眼,"俺...俺还能打鬼子不..."
李云龙握住他颤抖的手:"能!怎么不能?等装上假腿,老子教你骑马打枪!"
夜幕降临时,李云龙独自站在被炸毁的指挥部前。雨停了,星星格外明亮,仿佛无数双眼睛注视着这片饱经战火的大地。铁蛋抱着件破棉袄走来,轻轻披在他肩上。
"统计出来了吗?"李云龙声音沙哑。
"牺牲二十三人,重伤十五,轻伤不计。"铁蛋的声音像绷紧的弦,"缴获步枪西十支,炸毁装甲车一辆,歼灭日军约六十人..."
李云龙望着远处新垒起的坟包。每个土堆前都插着木牌,有些甚至连名字都没有。他忽然想起穿越前在论坛跟人争论"值不值"的幼稚话题——在这片土地上,从来就没有值不值的算计,只有前赴后继的坚守。
"去把老赵叫来。"他揉了揉孩子的脑袋,"咱们得给楚云飞回个礼。"
月光下,兵工厂的密室里,老赵正摆弄着个奇怪的装置——用缴获的日军电台零件改装的干扰器。"按团长说的,能模仿晋绥军的通讯频段。"老铁匠得意地捋着胡子,"保准让小鬼子喝一壶!"
铁蛋蹲在旁边帮忙绕线圈,突然冒出一句:"团长,您说楚团长为啥又帮咱们?"
李云龙调试着干扰器,头也不抬:"这世道,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他顿了顿,"但咱们得让楚云飞知道,坑八路军的代价,他付不起!"
夜风掠过山岗,吹得新坟前的野草簌簌作响。在这片浸透鲜血的土地上,新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