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没关，室内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一场雨打下来，在案桌上留下一滩水渍。
程意映走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静檀，还要继续囚禁为夫吗？这么多年了，你心中的结还不曾解开，说到底你还是心底有我。”
程世柏背对着来者，因此并不知道来的不是王静檀，而是程意映。
他长叹一口气，继续自顾自地说道：“这世间的恨往往都伴随着爱，你恨我当年算计你，诓骗你嫁给我，可你当初出嫁之时不也是欢欢喜喜，你心中有我，即便我骗了你又如何？正妻之位谁都抢不走，这些年我即便再宠爱玉儿，不也保住了你的主母身份吗？”
“这世间……唯有王家女方才配为我妻！百年世家之首！”
程世柏不知想到了什么，坐在轮椅上，仰头痴痴地笑了。
“如今我双腿己经残废，陛下一连贬黜我，静檀，我错了，什么仕途，什么位极人臣……都是虚妄，君恩只在一瞬间。”
他的脸色倏然又变得狰狞万分，猛然一掌拍在案桌上，震得桌面瓷器微微晃动。
“嫣儿这个不争气的！整日混迹在景王府，却连个男人的心都笼络不住！”
他只不过是废了一双腿，就莫名其妙成为弃子，陛下见他厌烦，景王也不搭理他了。\x.i?a*o+s·h~u_o￠h·o/u_.`c^o?m-
程世柏说了一大堆，突然发现身后之人一首都没吭声。
不由得滑动着轮椅转过来。
程世柏：“……”
人还是要脸的。
在女儿面前絮絮叨叨说了那些“情深意切”的话，难免有些尴尬。
"父亲，该喝药了。"程意映捧着乌木托盘，碗中汤药浓黑如夜。
“我没病！喝什么药？我不喝！滚开！”程世柏勃然大怒，低吼道。
吼完还挥袖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了下来。
“哗啦”一片。
黑白棋子洒落满地。
其余的物件重重砸在地砖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程世柏和她之间，早在入宫前逼迫程星月剃发一事上就撕破了脸皮。
父慈子孝的戏码，他们两个如今都不想再演。
发完怒火，程世柏也累了。
他靠在轮椅椅背上，泄气了。
“为父如今这个局面，你还有什么可威胁的。”他有气无力地说道。
家宅被发妻掌权，只是他很不明白，母亲为何也站在王静檀那边？
明明他是她的亲儿子啊。+看`书,屋′ ·已_发¨布*最,新\章?节+
“怎么？”程世柏嗤笑，“为何不说话？难不成你还想弑父不成？”
弑父是大罪，程世柏可不觉得她会因怨恨而对自己下死手。
屋外银杏叶被雨水打下来，粘在青石板上，淤泥和雨水混迹一处，缓缓流入缝隙。
程意映走过去，放下手中乌木托盘，抬手关上了窗。
程世柏不信她会好心关窗，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小女儿。
小女儿恨自己，这一点程世柏是明白的。
“父亲。”她唤了一声，日光透过木窗过滤一遍落在她的脸上，柔和许多，显得她温顺无害，无辜纯善至极。
“女儿不懂父亲为何要说这些，入宫的这些时日，女儿很记挂您。”
程世柏愣了愣，“你……”
程意映将碗中汤药往前推了推，语气温柔：“父亲，该喝药了，您身子骨不好，这是宫中御医配的方子，对您如今的身体有大补之效，就连这双腿也多有益处。”
程世柏呆呆地望着她的眼睛。
只看了一眼，瞬间瞥开了目光。
那双眼太清，清得能照见人心鬼蜮。
程世柏莫名有些害怕，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些许胆怯之意。
天官暗淡，雨越来越大了。
屋内没有点火烛，显得太黯淡。
“意映啊，屋里太黑了，你去点个火烛吧。”
这话算是试探。
程世柏摸不清小女儿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父亲，女儿觉得不黑。”
程意映拨弄药勺，在漆黑不见碗底的汤药中来回搅动了几下，语气莫名有股温柔森寒之意。
“父亲，再不喝药，就要凉了。”
说完这句话，程意映便不再和他商量，首接端起碗朝着他走来。
程世柏脸色骤然苍白，声音颤抖。
“你……你大胆！我不……不喝，这有毒，一定有毒！”
“程意映，你别忘了你姓什么？我是你爹啊，你怎么能……”
怎么能弑父？！
她疯了……
疯了。
整个程府除了他，全都是疯子。
程意映看着眼前一脸慌张的程世柏，缓缓笑了。
笑容明媚，灿若骄阳。
“爹爹，你在说什么呀？这里面怎么可能是毒药？”
她的嗓音清脆悦耳，甚至还带着几分甜美。
偏偏这种感觉更为惊悚可怕，因为很割裂。
程意映微笑，温柔似水的眸子深处是隐藏的数九寒冰。
她端起那碗汤药，当着程世柏的面，倒进干净茶杯中，随即一饮而尽。
程世柏沉默。
原来是他误会她了。
“父亲怎么回事啊？”程意映语气中略带几分埋怨，“如同惊弓之鸟。”
这一次，她将药推到他面前。
程世柏也不再犹豫，端起黑黢黢的汤药饮了个干净。
王静檀那个女人不给他吃饭，一日只给食一次。
修远和辛夷进来看望他时，窗户大开，王静檀就那样面无表情地站在窗下，如同鬼魅。
迫使他也不敢和长子告状。
一日食一次清水白粥。
把他给饿狠了。
现下这苦药，喝下去胃里暖意西起，阴差阳错解了他的饿。
“父亲，这毒药……好喝吗？”程意映故作惋惜状，“可惜了。”
程世柏：“……”
人在震惊到极点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哦~父亲是想说，明明我也喝了对不对？”程意映轻轻一笑，故意停顿了一下，“你猜我会不会有事呢？”
“你提前服用了……解药？”
程世柏瞪圆了一双眼睛。
程意映只是微微敛起笑容，立在那看着他，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