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然深吸一口气,体内真气微提,足下轻点。以最稳健的姿态,侧身从两位当世顶尖宗师让出的缝隙中穿过。
擦身而过,不过一瞬。
陈然稳稳地越过了两人,踏上了前方更为陡峭的小径。没有回头,继续向上攀登。风雪依旧狂暴,将他的背影迅速模糊。
身后,空性神僧低垂眼帘,继续迈步,口中似有若无地轻叹一声。
穆人清则望着陈然在风雪中迅速变小的背影,眼神闪烁,低声自语,声音被风扯碎:“年轻一辈之中……若是能入华山……”他按了按背后的长剑,也再次提气,身形如一道青烟,紧随着空性,继续向上,很快也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山脊之上,只余下狂风凄厉的呜咽,以及冰壁上迅速被新雪覆盖的、深浅不一的三行足印。
顶着风雪,行了半时辰有余,陈然终于看见了武当派山门。
那是一座古朴而恢弘的石牌坊,其上“武当”二字铁画银钩,虽被厚厚积雪覆盖了大半轮廓,却依旧透出一股沉凝如山、绵延不绝的道家气象。
牌坊之后,蜿蜒的石阶被冰雪覆盖,仅余一条被踩踏出的狭窄雪径向上延伸,没入更高处隐在风雪中的重重殿宇。
陈然来过多次,但在这番大雪下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山门门头比平时更多出了几分威严。
山门旁,两名身着青色道袍的年轻弟子正按着剑鞘,身形挺立如松,任凭风雪扑面。
两门守山弟子看见陈然以及空性和穆人清,就抱剑作礼道:“见过陈居士。”
陈然笑着和两位弟子打招呼,“玄微、玄清,这么大的风雪也要守山啊?”
“此乃我们分内之事。”两名年轻道人齐声回应,脸上并无因严寒而生的懈怠,眼神清澈坚定。他们对陈然显然颇为熟悉,语气颇为随意。
就在陈然与守山弟子寒暄之际,两道身影几乎不分先后地出现在山门牌坊下。
空性神僧步履沉稳,僧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他微微颔首,目光平和地扫过众人;穆人清则如一片被风卷来的青叶,身形一凝便稳稳站定,气息匀长,仿佛刚才那段险峻的雪径对他而言不过是闲庭信步。
两位守山弟子赶忙行礼,“晚辈见过二位前辈。”
“阿弥陀佛,有劳两位小施主。”空性双掌合十,声音低沉而浑厚,自带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辛苦武当高足了。”穆人清也抱拳还礼,声音清朗。
守山弟子再次恭敬行礼:“二位前辈辛苦。掌门真人有言,若见三位抵达,请直接前往紫霄宫奉茶。”
三人不再多言,抬步走入山门。
古朴的石阶在厚重的冰雪覆盖下只余下模糊的轮廓,两旁是深不见底的雪崖。
牌坊下两名守山弟子目送着三道背影迅速消失在更高处风雪交织的混沌中,互望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撼与向往。
“陈居士的功力,似乎比上次来时又精深了……”
“是啊,也不知我们什么时候能变得和陈居士一样厉害……”
低语声很快被风雪吞噬。
当陈然他们三人行过千层阶梯,来到紫霄宫时,尚未叩门,大门就被打开了,开门的是俞莲舟。
“二位前辈,陈居士,我家师父已在殿内等候三位多时,请随我来。”
俞莲舟带着三人走入大殿,一股暖意夹杂着淡淡的檀香与松烟气息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门外刺骨的严寒。
紫霄宫大殿内灯火通明,穹顶高阔,殿中央,一个青灰色的身影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正凝望着殿内供奉的真武大帝神像。
听到脚步声,张三丰缓缓转过身来,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空性大师,穆先生,一路风雪辛苦。陈小友,你也来了,甚好。”他的声音平和清越,不高不低。
“张真人。”陈然行礼。
“阿弥陀佛,张真人别来无恙。”空性声音低沉。
“张真人风采依旧,武当派更是一年更胜一年。”穆人清朗声赞道,目光炯炯。
张三丰吩咐道:“莲舟,看茶。”
“是,师父。”俞莲舟应声,引着三人在殿侧铺着蒲团的矮几旁坐下。
矮几上已备好清茶,茶香袅袅,沁人心脾。殿内温暖如春,与门外的酷寒形成鲜明对比。
空性神僧盘膝坐下,双手合十,气息沉凝悠长。
穆人清则随意地坐在蒲团上,腰背挺直如剑,他的目光扫过殿内古朴的陈设和墙上悬挂的太极图,面带思索。
陈然坐在两人下首,端起青瓷茶杯,他的目光也放在太极图上。
他记得上次来是没有的,估计张三丰对太极功法的开发又有了新的突破。
“此番大雪封山,天寒地坼,劳动二位与陈小友跋涉至此,张某心中甚是不安。”张三丰在主位落座,语气带着真诚的歉意。
“阿弥陀佛。”空性神僧道,“风雪之路,亦是修行。”
穆人清接口笑道,声音清越,盖过了殿外隐约的风雪呼啸:“正是此理。更何况此行两桩大喜事临门,便是再大的风雪,也挡不住我等前来道贺的脚步。张真人门下再添亲传,远桥贤侄成家,这可是武当派多年未有的盛事,岂能错过?”
“收徒之事……”张三丰顿了顿,脸上挂着温和笑意,“也是机缘巧合,前些时日,在山下遇到两个根骨心性尚可的孩子,便动了收归门墙的念头,想着趁此吉日,一并行了拜师礼,也为远桥的喜事添些热闹。”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空性神僧双掌合十,由衷赞叹,“远桥师侄沉稳持重,终得良缘,实乃佳话。武当后继有人,张真人又得佳徒,双喜临门,可喜可贺。贫僧来时,特备了两串由少林高僧加持过的菩提佛珠,权作贺礼,愿新人白首同心,新徒道心永固。”说着,他从宽大的僧袍袖中取出两个古朴的木盒,置于几上。
穆人清也朗声道:“恭喜张真人,贺喜远桥贤侄!华山派也备了些微薄之礼,一柄精炼的龙泉剑赠予远桥贤侄,愿他成家立业,剑气长存;一对温玉镇纸,赠予两位新入门的小师侄,愿他们潜心向道,心若磐石。”他解下背后一个细长的包裹和一个锦囊,轻轻放在空性神僧的木盒旁边。
陈然也适时拱手,语气诚挚:“恭喜张真人,恭喜宋大侠。晚辈也略备薄礼。”
张三丰含笑点头,对俞莲舟示意:“莲舟,替为师与远桥谢过二位前辈与陈小友厚意。”俞莲舟恭敬上前,将礼物小心收好。
“两位新收的小徒,不知是何等俊才,竟能入得张真人法眼?”穆人清颇感兴趣地问道,他向来爱才,对能让张三丰破例收徒的少年自然好奇。空性神僧虽未言语,平和的目光中也带着询问之意。
只有陈然,心中了然,只静静的喝着茶。
张三丰闻言,笑了笑,就说起了他收徒经过。
“机缘巧合,得遇两块璞玉。其一俞岱岩,山下猎户遗孤,心性质朴坚韧,于风雪中自发清理山道,不避严寒,筋骨强健,正是习练我武当纯阳功法的良才。其二张松溪,出身潦倒书吏之家,心思机敏,口齿伶俐,曾于市井间以智退泼皮,胆识不凡,其智近乎道,贫道观其心性才智皆与武当有缘,便一并收归门墙,借远桥之喜,为山门添些生气。”
穆人清眼中精光一闪,抚掌赞道:“好!一者厚重如山,一者灵动似水,张真人慧眼识珠,刚柔并济,暗合道家阴阳相生之道!”
空性神僧亦颔首微笑:“阿弥陀佛,心性为本,不拘一格,善哉。此二子前程可期。”
陈然嘴角微扬,了然于心,举杯致意:“恭喜张真人得此佳徒。”
张三丰欣然道:“待吉时行过拜师礼,便让他们来见过诸位。”
殿内暖意融融,关于两位新徒的话题就此揭过,随后张三丰就让俞莲舟带着三位去往了客房,并在他们离开时,又对陈然嘱咐了一句,让他休整片刻就到紫霄宫后山找他。
于是在俞莲舟引领下,陈然来到偏殿一清幽雅致的客房中稍作休整。
窗外风雪未歇,呼啸声透过厚厚的窗纸传来,低沉而绵长,反衬得室内更显静谧。
陈然盘膝调息片刻,将一路跋涉的风寒与消耗的真气缓缓平复。心念微动,想起张三丰临别时的嘱咐,便不再耽搁,起身推门而出。
来到外面,寒风裹挟着雪沫扑面而来,陈然微微眯眼,辨明方向,身形一晃,便如一道融入风雪的影子,向着后山掠去。
脚下的积雪虽厚,却只在他足尖点过时留下浅浅的印痕,转瞬又被新雪覆盖。
武当山陈然来过多次,对这里早已轻车熟路,很快他就来到了后山。
一株苍劲的古松下,张三丰负手而立,手上拿着一把古朴长刀。
没了外人,陈然直呼“张道长”,他走到张三丰身侧。
张三丰的目光落在陈然身上,带着几分嘉许:“我观你气机流转,圆融如意,较之上次相见,根基又厚实了几分。看来这段时日,你未曾懈怠。”
陈然大笑一声,就说:“我说过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张道长可愿像和怜星切磋那样,与我切磋一二?”
陈然对太极功法从未死心。
张三丰只轻轻笑了笑,他将长刀拔出刀鞘。
“玄虚刀法,重意不重形,重势不重力。虚非无力,乃引而不发,蓄势待变;实非刚猛,乃凝神聚意,一击破妄。心如明镜,映照万物之机;身似流水,随势而动,无孔不入。”
张三丰拔刀,刀势缓慢凝重,却仿佛牵引了整个风雪天地,无形的压力锁定了陈然。
“虚非无力,乃引而不发,蓄势待变。”张三丰道。
陈然感受到窒息般的压力,主动出剑,快如闪电,直刺刀势核心!
刀锋却如流水般轻轻一引,贴着他的剑脊滑过。“实非刚猛,乃凝神聚意,一击破妄。”
张三丰话音未落,只见他手腕轻轻一抖,那柄古朴长刀仿佛活了过来,刀尖极其缓慢地在空中划过一道几不可察的弧线。
没有劲风,没有啸音,但陈然却感觉周遭呼啸的风雪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轻轻拨动了一下轨迹,几片原本要落在他肩头的雪花,竟诡异地绕开了他,飘向别处。而陈然手中的剑也被挑落在地。
陈然眼神发亮。他明白了:这刀法不在于快猛,而在于对“势”的掌控和“虚实”的瞬间转换。他不再急躁,捡起地上的剑,就凝神感知张三丰那引而不发的刀意,如同沉静的水,寻找渗透的契机。
张三丰用心教导,陈然用心学习,很快陈然就入了门,只见他以剑作刀,在雪地里模仿着张三丰刚才的一招一式。
“陈居士,莫要忘了,此刀法重意不重形。”张三丰的声音在风雪中依旧清晰,带着一丝温和的提醒,“过犹不及,刻意为之,反倒失了那份‘玄虚’真谛。”
陈然闻声,动作微微一滞。
方才张三丰演示时,那刀势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引动风雪之势,浑然天成。而自己模仿的,只是皮毛的框架,有形而无神,徒具其表,缺乏那种引而不发、蓄势待变的灵动与压迫感。
“勿要急切,需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在初八之前,每日晚上戌时,我都会在后山。”
陈然静下心来,又在张三丰的指点下练了一会儿,待到了晚上,张三丰才叫着陈然回去用膳。
简单用过膳,陈然就回房休息。
后面几日,陈然每天都在后山练习玄虚刀法,遇到不明的地方,则会留在晚上请教张三丰。
浑然一个武痴模样,张三丰他们是习惯了,也就新入门的俞岱岩和张松溪偶尔看见,会惊疑,后来在门派的其他师兄们的解释下,他俩才了解到一些情况。
而了解过后,他俩再看向陈然的目光里,就只有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