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匆匆流去,转眼就来到了腊月初八。
这一天天公作美,风雪停歇,一览无云。
澄澈的碧空如同水洗过一般,久违的阳光慷慨地泼洒下来,将连日风雪积压的银白世界映照得格外耀眼。
陈然在路过后厨时,甚至还能闻到腊八粥的香味。
他厚着脸皮直接去到后厨端了碗腊八粥出来。
一边吃,一边就来到了武当山的山门口。
陈然捧着温热的粗瓷碗,香甜软糯的腊八粥带着谷物的芬芳和红枣的甘甜。
站在山门巨大的石牌坊下,倚着冰凉的石柱,一边小口吸溜着粥,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逐渐喧闹的景象。
各色人等如同百川归海,从蜿蜒的山道上涌来。
有峨冠博带、步履沉稳的名门宿老,在弟子簇拥下缓步拾级;有劲装结束、眼神锐利的年轻侠士,步履轻捷,三五成群;也有粗豪的江湖汉子,敞着皮袄,呼喝笑骂,声震林樾,惊起远处松枝上簌簌落下的积雪。
兵器各异,刀剑枪棍,斧钺钩叉,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寒光。
张三丰早就派出宋远桥和俞莲舟带着弟子前去山门迎接。
陈然也不上前掺和,看了一会儿,喝完了粥,就转身离开了。
初八来的人很多,主峰上的客房都住满了,剩下的被安排去了其他偏峰,而到了初九这一天,上山来的人更多。
这一天,武当山的气氛与昨日又自不同。昨日是百川归海的汇聚,今日则是满山红绸映雪,一派庄重与喜庆交织的景象。
主峰紫霄宫前的巨大广场早已被精心布置过,积雪清扫干净,铺上了厚厚的朱红毡毯。大殿檐角、回廊柱间、乃至古树枝桠,无不系着鲜艳的红绸与精巧的宫灯,在正午的阳光下,与未融的积雪交相辉映,红得耀眼,白得纯粹。
正午吉时将近,广场上早已人头攒动,比昨日更加拥挤,却秩序井然。
各派掌门、宿老被安排在殿前视野最佳的位置,其余宾客按门派或亲疏分列两侧。
本来陈然是被张三丰安排在前桌,和各大名门正派的掌门或是长老同坐一桌,但陈然表示不想出这风头,就坐到了后面,与那些各派的年轻弟子坐在了一起。
身边多是些年轻面孔,穿着各色门派服饰,眼神里带着初涉江湖的新奇与对前辈高人的憧憬。
陈然吃着桌上的花生,也和这些少年人一样,看着热闹。
这时一阵清越悠扬的道乐响起,如同鹤唳九天,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紫霄宫正殿那扇缓缓开启的朱漆大门。
只见张三丰真人今日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玄色道袍,袍角袖口以金线绣着祥云纹样,仙风道骨之外更添几分庄严肃穆。他面带和煦微笑,手持拂尘,步履沉稳地当先走出。在他身后半步,便是今日的主角——新郎官宋远桥。
宋远桥一身崭新的深红锦袍,衬得他原本就方正儒雅的面庞更显精神焕发,沉稳中透着难以抑制的喜气。他素来持重,此刻虽极力维持着大师兄的威仪,但微微发红的耳根和眼中明亮的光彩,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激动。
宋远桥紧随恩师之后,目光沉稳地扫过下方密密麻麻的宾客,微微颔首致意。
道乐声稍歇,另一阵由丝竹管弦奏响的、更为喜庆欢快的乐声从侧廊响起。
众人的目光随之转移。
只见一队身着彩衣、手持花篮的武当女弟子款款而出,她们步履轻盈,将篮中新鲜采摘、还带着雪气的红梅与山茶花瓣,均匀地洒在红毡之上。
是新娘,据说新娘不是江湖人士,只是山下县城中一民家女。宋远桥一次下山偶遇,便一见倾了心,产生了娶妻的念头。
要陈然说的话,宋远桥就是犯了傻,在女人上面栽了跟头。
成亲失了自由,生子坑了门派。
小轿在殿前石阶下稳稳停住。乐声恰到好处地转为一个悠扬绵长的音符。
宋远桥深吸一口气,在万众瞩目下,一步一步,沉稳而坚定地走下石阶,来到轿前。他伸出手,指尖竟微微有些颤抖,轻轻掀开了那绣着龙凤呈祥图案的轿帘。
新娘子头戴凤冠,身着霞帔,珠帘半掩,看不清全貌,但那窈窕的身姿,端庄的气质,以及从珠帘缝隙间透出的、白皙秀美的下颌轮廓,已足以令人心折。
“好!郎才女貌!”
“恭喜宋大侠!”
“天作之合!”
短暂的寂静后,广场上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与祝福声。名宿含笑颔首,年轻侠士鼓掌叫好,粗豪汉子们更是声震屋瓦。
宋远桥与新娘子并肩而立,走上台前。
婚宴有序不乱的进行着,陈然边看边吃着花生。
全场除了他之外没人动筷,这也引得周遭少侠们的不满。
面对异样的眼光,陈然全然无视。
他们不认识自己,自己也不想认识他们。
本该是这样,但邻座一白衣少女在看见陈然后,却露出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白衣少女极美,且富有英气,而与她同桌的另一名女子却长相如马。她对白衣少女问道:“那位侠士师妹可认识?”
白衣少女赶忙摇头,连忙道:“不认识!”
“这么大反应还说不认识?”长相如马的女子看向陈然,“这位侠士虽更换了衣服,但你师姐一向眼神很好,他不正是我们前几日在山腰上见到的那位内力深厚的高手?”
白衣女子犹豫片刻就小声问道:“师姐,你说张真人怎么会邀请朝廷鹰犬来参加宋大侠的大婚?”
“原来是朝廷的人么?”长相如马的女子低念一句,就对少女问道:“他是惜花令上的恶徒?”
少女摇头。
“既然不是,何故师妹对他如此大的敌意?”
少女咬牙切齿,“虽然他不是惜花令上的恶徒,但也是作恶多端残害忠良的恶人!此等人也该杀!”
马面女子神色未变,“师妹,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有时不要听别人和你说,要你自己去看,自己去想。”
“师姐……”白衣少女还想说什么,却被马面师姐一个平静的眼神制止了。
“是非曲直,非此时此地可论断。”师姐的声音依旧沉稳,“你还小,行走江湖多跟着师姐,以后别再擅自行事。”
白衣少女吐了吐舌头,一副娇憨模样,“师妹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