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熔金，将蜿蜒的山道染成一片暖橘。
陈然与空性神僧的身影在长长的山路上拖曳，一马一驴，蹄声“哒哒”与“嘚嘚”交错，节奏缓慢而单调。
跟着他们的还有嵩山派的人，毕竟少林和嵩山派算得上是邻居。
只可惜嵩山派也衰落了，嵩山派的人无论谁上前想要和空性结交，空性都不甚搭理。
后来他们又去纠缠陈然。毕竟陈然虽厉害，但江湖地位肯定是没有空性高的，他说他有官职，可一小捕快也是“官”。
他们甚至就连陈然全名叫什么都不知道，只听得武当派的人都唤他“陈居士”。
所以他们在陈然面前，胆子也要大了些，但并不多。同样保持着谦逊态度。
对于这些嵩山派门人的结交，陈然也和空性一般不怎理会。
连续两次“热脸贴冷屁股”的嵩山门人，后来就愤愤然的骑着马疾驰离去。只留下山道上被踏乱的雪地和空气中一丝尚未散尽的浮躁气息。
林间归鸟的鸣叫此起彼伏。
“阿弥陀佛，陈施主你为红尘中人，多一朋友，纵是泛泛之交，亦多一分善缘，多一分转圜余地。多一仇人，纵是疥癣之疾，亦埋下一分隐患，增添一分戾气。陈施主又何必学老衲作态？”
陈然骑着马，慢腾腾的跟着驴的缓步，他笑说：“也不算学前辈吧，只是过些年晚辈会以另一种方式再见到他们。”
微微一顿，陈然的语气中不经意间带上了一丝寒意，“若是现在和他们关系好了，到那时反倒会让晚辈为难。”
“阿弥陀佛。”空性神僧端坐在那头温顺的灰驴背上，宽大的僧袍随着驴子的步伐微微晃动。他低垂着眼睑，手中捻动着一串深褐色的佛珠，“陈施主所言，老衲虽愚钝，却也听出几分意思。”
陈然勒了勒缰绳，让马儿与驴子并行得更近些。他脸上的笑意早已敛去，“江湖门派太多了……”
空性捻动佛珠的手指停了下来，抬起眼，那双阅尽沧桑的眸子带着悲悯与凝重，“红尘万丈，因果纠缠。施主身在庙堂，自有其立场与职责，老衲本不该置喙。”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道旁嶙峋的山石和远处依稀可见的村落轮廓，“佛门慈悲，见众生苦，犹如己受。江湖门派，固然良莠不齐，亦有那许多懵懂弟子，不过是随波逐流，依附于门派之下求一安身立命之所。更有那传承数百年的武学精粹，承载着无数先辈的心血与智慧，若一朝尽毁……唉。”
陈然沉默地听着，目光投向远方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天际线。
暮色四合，山影如墨。他脸上的线条在光影中显得有些冷硬。
“前辈慈悲，晚辈敬服。”陈然说道：“然，树欲静而风不止。江湖之浪，非因朝廷而起，却终需归于秩序。晚辈所虑者，非私怨，乃大势。”
空性念了一句佛号，“‘大势’如江流，浩浩汤汤，非人力可阻。然治水之道，堵不如疏，疏不如导。江湖草莽，亦是众生。行菩萨心肠，方为上策。若一味以力压之，恐非止息纷争。”
陈然并非不懂空性所言，但身在其位，看到的更多是门派林立带来的割据、私斗、枉顾律法，以及那些依附于强权门派之下，如同毒瘤般滋生的罪恶。秩序，是他职责所系，也是他所坚信的天下安定的基石。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多年，陈然早已把这个世界，这个大明，当做了自己的家，谁要是敢破坏，无论是谁他必除之！
“疏与导，亦是晚辈所求。然顽石需重锤，沉疴需猛药。江湖积弊已久，非怀柔可解。”
二人就这样辩论了一路，谁也说服不了谁。
空性心中叹息，想着此子戾气太重，唯有到了少林，借千年古刹的庄严气象，晨钟暮鼓的洗涤，再合一众佛法高深长老的智慧开解，或可化去他心中戾气。
两人不再言语，只余下山风穿过林梢的低吟和规律的蹄声相伴。
一行二十余日，他们途径襄阳、南阳、伏牛山、汝州，最后才到的登封。
这一路陈然和空性的辩论就没停下来过。
来到少林，台阶处的扫地僧看了一眼陈然和空性这一对组合，神色略带怪异。
陈然客气的来到扫地僧面前合十行礼，“大师好。”
扫地僧回礼道：“施主好。”
空性见此微微一笑，心下终于对这“杀胚”有了几分好感。
能对一名寻常扫地僧都如此有礼，说明此人还能回头是岸。
入了少林寺的门，知客僧就赶忙迎了上来，他先是恭敬的对空性行礼，“见过师祖。”说罢，他才扭头对陈然行合十礼。
“陈施主好。”
陈然回礼，“慧海师傅好。”
空性见此就问：“你们认识？”
慧海答道：“师祖有所不知，陈然施主前些年经常来我们少林寺礼佛。”
空性不知此事也正常，他和他的三位师兄弟平时都是守在藏经阁那里，极少外出。
原来是叫陈然吗？就是不知他在朝中任何官职。
空性神僧带着陈然，并未前往寻常香客止步的大雄宝殿，而是径直穿过几重肃穆的庭院，走向少林寺深处那座象征着武学与佛法至高殿堂的藏经阁。
一路行来，遇到的僧人皆合十行礼，神色恭敬中带着对空性的尊崇，以及对陈然这位好久都不见的来客，竟能和他们的师祖同行而感到好奇。
藏经阁前，古柏参天，更添几分幽深。
三位须眉皆白、宝相庄严的老僧正盘坐古柏下讨论着佛法。
此三位正是空性的师兄弟——空闻、空智、空见三位神僧。
“阿弥陀佛。”空性上前一步，合十道：“三位师兄，师弟回来了。”
四大神僧之首的空见刚念一声佛号，空性就迫不及待的说道：“这位陈然施主，将罗摩祖师的遗体送回我们少林寺。”
三位神僧猛然睁大眼睛，同时朝陈然看去。
陈然上前，对三位高僧郑重地行了一礼，姿态不卑不亢：“晚辈陈然，见过三位神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