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管家引着张二河与无情绕过喧闹的前院，穿过回廊，径直来到陈然书房所在的小院。
这里与前厅的喧嚣截然不同，只有几名陈然的亲信校尉在院门口肃立守卫。
书房门开着，陈然正坐在书案前，手里把玩着一柄玉如意，神情悠闲，仿佛早知他们会来。
张二河一看见里面的陈然，不等孙管家进去通报，就满脸堆笑的快步走了进去。那殷勤劲儿像是见了亲爹。
他来到陈然面前，态度恭谦，声音带着刻意的热络：“陈大人，您今日真是好兴致啊！这玉如意温润通透，一看就是上上之品，也只有您这般身份气度，才配得上这等雅物。”
陈然掠过张二河那张堆满笑容的脸，似笑非笑的说：“我记得张御史在朝堂之上，可是出了名的‘铁骨铮铮’、‘刚正不阿’。弹劾不法官员、指摘朝政得失，那叫一个义正词严、掷地有声。”
张二河也不尴尬，连说，“误会，都是误会。下官对您那是发自内心的敬仰，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您玉门关救忠臣后代、在南京力挽狂澜，种种事迹都令下官佩服得五体投地……”
张二河的马屁还没完，就在他还要发力时，陈然就打断了他。
“行了，你儿子的事，我自有打算。”
听到陈然说的不是“放了”，而是“自有打算”，这让张二河的心更是提了起来。
“陈大人打算对犬子……”
陈然嘴角微扬，“我听说贵公子平日在京城里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我就想既然张大人公务繁忙，没时间教子，就由我锦衣卫代为管教了吧。”
张二河大惊失色，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连忙摆手，“陈大人这万万不可！犬子顽劣，下官定当严加管教，绝不敢再劳烦大人费心！锦衣卫衙门……犬子愚钝，哪里当得起诸位大人的‘管教’？”
陈然却像是没看见他的失态，依旧把玩着那柄温润的玉如意。
“哦？张御史这是信不过我锦衣卫的手段？还是说担心令郎细皮嫩肉，经不起磨砺？”
“不！不敢！下官绝无此意！”张二河额角已渗出细密的冷汗，“只是犬子自幼娇生惯养，实在是不堪造就，怕污了锦衣卫的威名！下官回去定将他锁在家中，闭门思过，每日鞭笞，绝不让他再踏出家门一步！求大人开恩，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下官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张御史，”陈然缓缓开口，“你可知道你今日进了我这扇门，就和我是一路人。所以令郎入我锦衣卫的门槛，也不算辱了你张家的门风。”
张二河闻言，心中暗叹，他又如何不知进了这门，以后朝中各党定会排挤他。
门外不是魏忠贤阉党的眼线就是其他党派的眼线。
可为了儿子，他张二河也只能如此行事，不然再拖下去，不说他儿子受不受得住诏狱酷刑，要是再被这帮杀才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那才完了。
张二河还在纠结，陈然也没有打扰，他把玩着手里的玉如意。
就和雨化田当初说的那样，位置高了，盯的人就多了。
陈然对此变化很不好受，现在外出一趟还要告假，时间长了还要被皇帝说。
哪像以前职位低的时候，你干什么都没有人会管你，反正有什么事都有老肖给顶着。
过了一会儿，陈然将玉如意轻轻放在书案上，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我锦衣卫代天子掌诏狱，整肃纲纪，正是职责所在。令郎既然‘游手好闲’，送到卫里学学规矩，懂懂法度，对他，对张御史你，甚至对朝廷的体面，都是好事。”
陈然话都说到这儿了，张二河也只有硬着头皮表态，“以后下官定会为了陛下，为了陈大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嗯，那张大人就先出去吧，去前厅和各位同僚增进增进感情。对了，其中有一位名叫江阿生的学子，他会参加今年的科举。我记得张大人和礼部的王大人是发小兼同窗，此事还得麻烦张大人多上上心。”
张二河离开后，陈然的书房内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陈然望着门外的无情。
无情没有穿捕快服，一身寻常打扮。
“进来吧，门开着不就是等你么。”
无情闻声，这才操控着轮椅进到了屋内。
他没有开口询问张二河的事，似乎对刚才发生的一切了然于心，或者他根本不在意。
“小满，”陈然提高了些声音，对着门外唤道，“泡壶新茶来。”
“是，大人。”一个清脆的女声应了，随即是细碎的脚步声远去。
书房里再次陷入沉默。
等小满端着茶壶和茶盏入内，为二人沏茶后，陈然才开口说道：“请。”
无情不疑有他，端起茶水抿了一口，“都说陈大人喜好饮茶，今日一饮府中茶水，只能说诚不欺我。”
陈然见状，这才抬起茶盏饮用。
小满泡好茶后并没退出屋内，而是在陈然身后低头待命。
陈然对此也没说什么，只对无情说道：“你该知道，今日入了我这门，再想出去就难了。”
一样的问题，无情却和张二河不同，他没有犹豫，面无表情的说：“我为何还要出去？”
陈然眉头微微一挑。
“陈大人与东厂也敌，那么就是我的朋友。”
陈然低头饮茶。
无情继续说道：“当年我父亲盛顶天在朝为官清廉正直，却也因此得罪上了魏忠贤，我盛家落得个灭门的下场。”说着，无情喝了口茶水才又继续说道：“那年我十三岁。我心中发誓，定要亲自手刃魏忠贤和元十三限。”
若说魏忠贤是幕后黑手，那么当时动手的就是这以元十三限为首的黑道杀手组织—十三凶徒。
陈然还是低头不语，不过没有喝茶，而是把玩着玉如意。
这把玉如意是一名东厂番子暗中送来的礼物，说是曹正淳送给他的乔迁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