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江在一周内停职又复职,感受到了人生的大起大落。
但他来不及长吁短叹,就要投入紧张的破案工作中。
很快,褚嫣听说陈江带队来容城出差,对嫌疑人开展秘密调查问询工作。
这天清晨,褚嫣在宿舍,被一通意料之外的电话唤醒。
一阵惊讶后,她匆匆下床,让室友给自已请了半天假,就迅速洗漱出门。
褚嫣没想到余逸明也作为这次特别调查行动的成员,一起来了容城。
见到他的那一刻,褚嫣有些恍惚。
“嫣嫣,真没想到,我们再次见面,是以这种形式。”
余逸明仍是那张儒雅淡逸的脸,但最近似乎没休息好,眼下有浅浅一片青痕,面容也瘦削了一点,比上次见面添了两分疲态。
褚嫣礼貌地颔首,“余教授,既然是走正常程序,您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
余逸明点头,示意身边的年轻人可以开始做笔录。
他简单问了褚嫣和伍正之间的关系,曾经有的过节,最后一次见他的时间地点等等。
褚嫣回答时,余逸明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
褚嫣不由感叹,不愧是犯罪心理大佬,这种温和又不失锐利的审视,明明不像刑警那样有压迫感,但却让人更容易紧张。
连褚嫣这样完全清白的受询者都有些招架不住。
她偶尔答得磕巴一下,等到所有问题结束,忐忑地看他,他却笑了。
“丫头,你这种才是最自然的反应,如果答的太流畅太冷静,反而不对劲。”
褚嫣若有所悟,“余教授,您真的好厉害!问询工作交给您,陈警官他们肯定省下不少力。”
余逸明谦和地摇头,“我只是略尽一份绵薄之力,陈警官最近的经历我听说了,这桩案子能走到这一步,他不容易。”
褚嫣点头。
余逸明突然对身后的年轻人说,“你先归队吧,我和丫头再聊几句,不涉及公务,你不必跟着。”
“好,余教授,那我先走了。”
年轻人很快离开。
余逸明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镜片,重新戴上后,褚嫣发现他的目光比刚才更为幽沉,严肃。
“余教授,怎么了?您有什么话要单独和我说吗?”
“嫣嫣,安师妹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了。”
褚嫣一惊,努力保持镇定,“您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她和死者的关系,也知道她是警方目前最大的怀疑对象,还知道她也许和容城最大的地下钱庄有牵扯。”
褚嫣呆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余逸明苦笑,“我这个师妹,向来有惊天地泣鬼神的本领,三十年前如是,三十年后亦如是。”
褚嫣缓了半天,也跟着苦笑。
“余教授,她是郁白的继母,我本不该这么说她,但她实在是个复杂的女人,也许我们所有人,包括谢伯父,都不曾真正了解过这个女人。”
“我知道……我知道……”
余逸明垂首,低声重复着,又猛地抬头,“嫣嫣,她在哪儿?”他恳切请求,“带我去见见她,可以吗?”
褚嫣面目凝重,显得为难,“因为一些别的事情,她暂时被谢家……软禁了。”
余逸明错愕,“软禁?怎么会被软禁!”
褚嫣解释,“只是暂时不让她出门,这对她和谢家来说也不算坏事。”
余逸明思考再三,突然紧紧抓住褚嫣的手,像下了某种决心:
“嫣嫣,让我见她一面吧,在联合调查组还没找上门之前,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安师妹信任我,我会告诉她我只是过来参加学术研讨,只要能见到她,剩下的,交给我。”
褚嫣的手被他握得生疼,忍不住蹙眉。
余逸明连忙松手,向她道歉。
褚嫣松泛两下指节,“您的意思是,如果真是她做的,您会劝她自首?”
余逸明顿了一下,沉重地点头。
褚嫣沉默了。
其实她充分相信余逸明的审讯技巧和洞察人心的能力,在安岚不设防的状态下,他大概率能从她口中得到真相。
但自首这两个字,听起来无论如何不像是安岚会接受的。
余逸明洞悉她的迟疑,加重语气,“我会偷偷录音,无论结果怎样,录音材料都会交给调查组,这样可以吗?”
褚嫣挣扎了片刻,终于松口。
“我试试,但见面地点也许只能在谢家,希望您理解。”
“好。谢谢你嫣嫣。”
-
谢钧第一次看见余逸明,是在海外期某刊报道上。
大概十年前左右,他在m国拓展市场,常常操着一口流利的英文和客户侃天侃地,甚至连当地热播电视剧都能聊上两句。
他记得聊到当年CBs出品的《犯罪心理》时,他谦虚而谨慎地表示,走出国门,越发增长见闻。
客户却反驳他,“哦不不不,谢,你竟然不知道,你们国家也有相当出色的犯罪心理专家,刚在国际权威期刊上发表了著作,让我找给你看吧。”
客户果真找出了报道,附带一张年轻男人的照片,清瘦儒雅的东方面孔,隔着电脑屏幕与他对视,引得他与有荣焉地咧开了唇。
在异国看到争气的同胞,听着老外用蹩脚的发音念同胞的名字,这种时刻并不多见。
所以当年的谢钧通过液晶显示器,记住了这张脸。
而第二次见到这张脸,竟然是在十年后的谢家。
余逸明就站在他面前,朝他伸手,告诉他,自已是安岚的师兄。
谢钧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褚嫣静静等在一旁。
最终是老爷子做了决定。
五分钟后,安岚从楼上下来。
她穿了一套黑色旗袍,素到连暗纹都没有的款式,原先的鹅蛋脸瘦削不少,颧骨微微凸起,脸上盖了层粉,更显得一双暗青色眼皮像两个幽深的窟窿。
鬼气森森的模样。
除了每日给她送饭的佣人,其余众人都一惊。
谢钧最是惊怒,难堪。
当着余逸明的面,他不知怎的,脸上热辣辣的,仿佛颜面尽失。
因为谢太太不像谢太太,而像个守活寡的弃妇。
老爷子冷眼扫过楼梯上的女人,主动要让出客厅。
安岚说话了,“不必了,我和师兄去茶房,好不容易来一趟,总该招待他尝些本地茶。”
安岚走过谢钧,眼里完全没他这个人似的,朝余逸明做了个引导的手势。
“师兄,隔壁请吧。”
谢钧额头青筋绷了一下,想阻拦,听见老爷子咳了一声。
谢钧知道,老爷子不想让客人看自家笑话。
他只能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叨扰了。”余逸明拱手朝众人致歉,跟着安岚往隔壁茶室去。
等人走了,谢钧皱着眉转头问,“嫣嫣,你怎么会认识余教授?”
褚嫣将自已和余悦、余逸明的关系叙述了个大概,又简单提及机场接机偶遇安岚的事。
谢钧心里乱糟糟的。
最后坐到沙发里,烦躁地抽起烟来。
老爷子凝视他片刻,突然问,“离婚协议还没拟好?”
谢钧一张脸藏在烟雾后头,看不清表情,答的也含糊。
“是……还没好。”
老爷子拿拐杖朝地上重磕两下,“你是压根不想离!”
谢钧吐着烟,不说话。
“我就不明白了,这女人究竟有什么好!把郁白害的这样惨,你倒好,放不下她,还有闲心在这里吃飞醋!”
谢钧淡墨般的眉心跳了跳,欲言又止,只更狠地吸了口烟。
褚嫣其实知道他不离婚的原因。
无非是利益捆绑得太深。
不是不想离,而是离不了。
安岚拿自已的钱替他填过财务窟窿,他明知道那些钱可能不干净,但为解燃眉之急,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么些年,夫妻之间因为这件事,“感情”只能越来越好,不能出一点岔子。
否则就无可避免暴雷的那天。
褚嫣透过烟雾,也如老爷子般凝望谢钧那张忧虑紧绷的脸。
她默默在心里叹了一声。
三人就这么各怀心思,在客厅里静等了一个多小时。
老爷子昏昏欲睡,准备上楼午休之际,佣人突然托着空茶盘闯进客厅,一脸惊慌——
“不好了!太太和客人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