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热风掠过泾州边境的黄土塬,卷起阵阵细碎的沙砾。
官道两侧,青纱帐般的麦田正抽穗扬花,掀起层层碧浪。
军士们的甲胄被晒得发烫,汗水顺着锁子甲的缝隙往下淌,在马腹汇成细小溪流。
“大人,咱们现下已经穿过豳州,抵达了泾州境内.....”
几个撒出去的绣衣使者,返回在游显耳边汇报后,他当即策马来到陈宴身侧,禀告道。
经过大半个月的赶路,顶着烈烈日头,总算是踏足剿匪之处了。
尽管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奔波了一路,终于是到泾州了.....”陈宴擦了擦额间滴下的汗珠,呼出一口浊气,叹道。
顿了顿,又继续道:“不能走水路是真的折腾!”
曾经陈宴还没怎么觉得,现在是理解到了渤海小吏说水路的重要性了.....
打仗打的本质上就是成本。
这走陆路,物流成本在呈几何倍的攀增,幸亏他们这队伍,仅有千余人,而且沿途还有补给....
其实长安到泾州,是有泾河这条线的,但大冢宰爸爸为了让宇文泽熟悉山川地貌,顺带磨砺他的心性,特意吩咐了只能走陆路.....
陈宴随口感慨几句后,招手唤来宇文泽与赫连识,命他俩安排部署,寻个阴凉处休憩,回复体力,避开日头再行出发。
“这一路上是真的颠簸.....”
柳元景靠在一棵大树底坐下,接过护卫递来的水壶,猛猛灌了几口,缓解口干舌燥,浑身燥热后,喃喃道。
他是柳氏一族倾力培养的嫡子,走的却是文官路子,从未吃过这种苦....
切身感受到了行军打仗的辛劳。
不过,柳元景心中没什么怨气,也算是增加了一种历练体验了.....
半个时辰后。
天上的日头,稍稍蔫了一点点。
薛稷沉思良久,径直来到闭目养神的陈宴身侧,开口道:“陈掌镜使,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心高气傲的家伙,还整上文绉绉了........陈宴听到这声音,心中嘀咕一句,徐徐睁开眼,笑道:“薛兄请讲!”
“按耐了一路,这才刚到泾州地界,他居然就已经忍不住了.....”
离得较近的豆卢翎,目睹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心中暗道。
这家伙一撅屁股,他就已经猜到了要拉什么屎....
无非就是不服陈宴,又想整些幺蛾子出来!
路途中之所以没有,只是因为没有合适的机会.....
“陈掌镜使对此番泾州剿匪,可有了对策展望啊?”
薛稷打量着陈宴,一改此前桀骜之色,笑脸盈盈,问道。
顿了顿,又继续道:“不妨与我等说说,也好集思广益,大家心里也能有个底.....”
“对策?”
陈宴闻言,喃喃重复,连犹豫都不带有一丝,摇了摇头,脱口而出:“暂时还没有!”
“没有?!”
薛稷一怔,很是愕然,诧异道:“陈大掌镜使,你是说你这走了十余天,连想都还没想过?!”
言语之中,满是难以置信。
薛稷原以为,陈宴纵使没有全盘对策,也至少得有个腹稿了吧,毕竟就连要“搞事情”的自已,都已经反复思量,假设过各种状况了.....
结果剿匪的主官,却是空空如也,啥也没有?!
“对啊!”
陈宴淡然一笑,眉头微挑,一本正经地反问道:“大冢宰又没规定时限,等咱们到了安定,再慢慢商议也还来得及不是?”
说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好似根本没将剿匪这件事,放在心头一般。
(安定,泾州治所)
他还真是心大啊.........薛稷听到这话,撇了撇嘴,心中吐槽一句,却兀然扬起一抹笑意,提议道:“陈掌镜使,咱们这一板一眼去剿匪,未免太过于无趣了,能否加些有趣的东西?”
他就知道姓陈这家伙,能秦州戡乱成功都是运气,外加那些叛军很弱,才刷出了那些功绩.....
现在原形毕露,自已正好踩着此子扬名,让大冢宰好好瞧一瞧,何为才干!
“哦?”
陈宴眨了眨眼,好似被勾起了浓厚兴趣,开口道:“愿闻其详!”
说着,轻轻抬了抬手。
“咱们兵分几路,各自出击,看看谁先直捣匪患老巢如何?”
薛稷见状,不假思索,径直道出了心中所想的盘算。
旋即,又故意问道:“还算是有挑战性吧?”
“薛兄,泾州匪患不弱.....”
陈宴略作思索,双眼微眯,露出为难之色,沉声道:“这不合适吧?”
顿了顿,切换上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又继续道:“倘若分兵导致出现任何意外,陈某可担待不起啊!”
这话看似在劝说,实则更像是一道免责声明。
而且还是讲给,周围那些世家子弟听的,言下之意就是:
你们听听,这是他一意孤行,我陈某人是拦了的,一点责任都没有哦!
庸碌无胆之辈........薛稷闻言,心中对陈宴的评价,再次下调,愈发不屑,刺激道:“陈兄,你堂堂威名显赫的朱雀掌镜使,不会是不敢吧?”
“好拙劣的激将法.....”
“这眼高于顶的愣种,不会真以为我阿兄没有任何谋划吧?”
坐在一旁目睹全程,一言不发的宇文泽,用看傻子的眼神望着某人,心中腹诽。
别人不了解阿兄,他宇文泽还能不了解吗?
从不打无准备的仗,十之八九在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十几种战法,兼各种各样玩阴的手段.....
陈宴“纠结”片刻,在那“激将法”之下,好似被刺激出了好胜心,厉声道:“既然薛兄有如此雅兴,那在下定当奉陪!”
只是正沾沾自喜的愣种,不知道的是这正中陈某人下怀,刚巧将计就计.....
毕竟,愣种有愣种的用法!
此次泾州剿匪,就有新的玩法了.....
“好,有胆魄,这才是真男人!”
顺利得逞的薛稷,只觉舒畅无比,身上每个细胞都在雀跃,转头环视一周,朗声问道:“诸位,可有愿随薛某同往建功立业的?”
话音落下。
想象中争前恐后、踊跃相随的画面,并没有随之出现。
而是一片鸦雀无声......
在场世家子弟皆是沉默不语。
“柳兄?”薛稷看向柳元景。
“多谢薛兄好意!”
柳元景回以笑容,说道:“柳某武艺不精,还是随陈兄同行吧!”
柳元景可不是什么拎不清之人。
跟着精锐骑兵走,安全才有保障,那匪患能盘踞泾州,屡剿不灭,就足以说明很大问题了.....
没胆气的家伙,枉为柳氏子弟..........薛稷白了眼婉拒的柳元景,转头又看向了王雄,问道:“王兄呢?”
“此番前来泾州是为了历练,没有争名夺利之心.....”王雄抬手,摆了摆水袋,笑道。
王雄跟薛稷的目的,可是大相径庭。
他更重要的任务,是观察陈宴....
亲眼见证这位老柱国嫡孙,是否比其父魏国公,更值得托付押注!
其余陈老爷子旧部后人,皆是怀揣着这个想法......
家族未来远比一时功业,重要太多了!
“在下以为匪盗人多势众,还颇有章法,这贸然分兵,孤军深入太过于冒险了!”
寇洛出于好心,提醒道。
在场唯一的老实人。
寇洛,其父为二十四开府之一。
“你...你们....”
“也罢!”
薛稷见状,抬起手来,指过不愿跟随的众人,颇有几分恨其不争,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咬牙道:“待我直捣匪患老巢,拔得头功之时,你等不要后悔才是!”
“走!”
说罢,一甩衣袖,扬长而去。
身后薛氏百余私兵紧随其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