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nwen 作品

46.守得云开不见月(4)

    灯隐摸摸秃头,奇怪道:“你不生那孩子的气了?”


    罗如珺从栏杆上翻将下来,双臂抱胸:“我本是假意恫吓她,再说我罗如珺是何等人物,何必跟一个孩子置气?”


    罗如珺不惜嘲道:“梁怀瑾聪明一时,不想一出家门,即遭人诬陷,到底是涉世尚浅,不懂人心凶险。”


    “一人一相,但相本无常,而致一人有数相,百人千相,千人万相,所谓众生相。”灯隐长叹一声,“众生相最难识断。”


    罗如珺两手叉腰,“人世无常,谁又想得到梁怀瑾身陷绝境,到头来却为我所救。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杀过人,也救过人,这两桩算功过相抵。”


    灯隐不再搭话,只身回至寝居,拿出袋伍明达从城内捎回来的梅子姜,拿到罗如珺面前。


    罗如珺抽出根桃条,桃条裹了层薄薄的糖衣,桃条本身又带甜味,她嚼了几口,赶紧“呸呸呸”吐了出来,“又甜又酸,不好吃。”


    灯隐哼了一声,“牙口不如我一个老婆子,还指望你吃出个好坏来?”


    罗如珺招呼伍明达和梁怀瑾过来:“你们都尝尝,甜吗?”


    伍明达掏出整根桃条塞进嘴中。


    她早年游荡四方,深知江湖险恶,怀璧其罪的道理,所以每次出远门都不会携带太多银钱。走到环境恶劣的地域,方圆十里不见烟火,有口吃的饱腹就已满足。


    凡是酸甜苦辣,只要不至难以下咽,她都不忌口。


    梁怀瑾摆手推辞:“我不喜甜口,我喜食辛的、辣的。”


    罗如珺接道:“我也最爱吃辣的,一天不吃辣,嘴里没味儿,心也是空落落的。”


    梁怀瑾惊诧地看着她:“你竟喜欢吃辣的?”


    罗如珺笑道:“我本不是这里的人。”


    梁怀瑾抿了抿嘴,脸上写满不可置信:“可你说话的口音与当地人无甚差别!”


    罗如珺道:“我原是湘南人士,虽说多年居外,乡音早改,但饮食风味依旧。”


    梁怀瑾紧追不舍:“那你怎会到金陵来?”


    罗如珺鲜少与旁人提及家世,若是有人问起,也不过寥寥数语带过,见梁怀瑾好奇,认为告诉她也无妨,便道:“我出身贫农,家中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丰年时缴了租,还能有剩余的粮食,一家人紧巴着吃,倒不至于饿肚子。一旦遇上灾年,便只能听天由命。直至我八岁那年,家乡大旱,粮田颗粒无收。后来我们饿得连草根也挖出来吃了,树皮子也扒下来啃了,就是不敢吃土,因为村里有好几个都是吃土给活活憋死的。”


    “一日我灵机一动,心想,与其盼星星盼月亮,干等着朝廷下发赈灾粮,不如下决心一搏,逃出村子另寻出路。于是我秘密召集上五位同村姊妹,当夜偷出铁锹耙子,一齐出走,大家路上扶持着,也好有个照应。长大前,我不知朱门酒肉是何滋味,只记得进城那段路,遍地饿殍,田间散着一簇簇白骨。途中有人没撑过去,脚下一软,人跟着倒地,胸脯亦或后背耸几下,再没缓过气。刚死之人,身子还是热的、软的,这时几只野狗却从荒草堆里哗地窜出,喘着粗气,狗嘴直往他身上拱。”


    “要不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们一行人多,年纪大的有两个,个子也要高些,加上有锐器傍身,一路上倒也撞见什么危机。也许是饿得太久,人人看上去都是一个样,面黄肌瘦,煮来吃也就能嚼骨头。那几天,我们五姊妹脚不停步,一刻不敢松懈,终于侥幸逃出村子。我记得还在赶路时,忽然从远处飘来肉汤的香气,我问我们里面年龄最大的一个姐姐,我们都叫她大姐,我问‘大姐,你闻到没,好香,这时候竟还有人家杀猪了?’大姐舔了一圈爆皮的嘴唇,道‘我的傻妹子,你再好生想想,这年头,哪还有畜生肉?’”


    “吃的不是畜生?”梁怀瑾捂着嘴惊叫,“吃的是人!吃的是活人还是死人?”


    “活的死的女的男的老的小的。丰收年不吃人,可一到这时候,魑魅魍魉便都跑出来了。”罗如珺说得直摇头,尽管已经看惯生离死别,然而在天灾人祸之下,人活着不如草芥,死后不得安葬,千万黎民百姓,犹如蝼蚁,却生而又死,死而又生,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梁怀瑾陷入沉默,以为先前自身境遇已足够凄楚,今日听完罗如珺之遭遇,她才明白,人间何尝不是处处炼狱?


    罗如珺继续说道:“我们的农具在进城前被守卫夺了去,进城后,为了一口吃的,也顾不上什么尊严,见有饮食的店家,便是磕头作揖,求人家行行好,施舍口剩饭,结果不是被骂着哄走,就是被人抄着家伙撵跑。既然求不来施舍,姐几个只好商议着去偷去抢,那时已然饿得发昏,脑子里挤满饿虫,想不了别的事,趁夜匆匆找到一大户人家,一溜进侧门,就被家丁抓住,正要将我五人绑起来揍一顿,恰巧这家小姐现身,说是白天收来去伙房打杂的丫头,妈妈们还没交代规矩,由得她们在院子胡来。”


    罗如珺目光悠长道:“我记得那天晚上,我们五个人,人人又热又累,加之饿得发昏,都抓着灶台,见厨娘下了一锅子面条,又炒了大碗碎肉臊子,这时闻到肉香,个个吞着口水,眼睛似豺狼般发着绿光,待面和着臊子由一个缸口大似的盆抬上桌,几人如同那饿虎扑食,来不及将面嚼碎,就囫囵吞下,最后连装肉的碗都舔得干干净净。”


    梁怀瑾想伸手抱抱她,手刚抬起,又在半空止却,道:“罗阁主,如今你已苦尽甘来,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罗如珺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她举起手,轻抚摸着梁怀瑾的头顶:“活着,对我而言便足矣。”


    伍明达说道:“难怪人人皆对钱财功名趋之若鹜,这等酸苦滋味,无人愿尝,也无人愿尝一辈子。”


    梁怀瑾忍不住脑补罗如珺说的那些惨痛情景,当下决心斋戒三日,每顿只吃一碗野菜和两个果子,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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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肚子咕咕叫,强忍着不去厨房找吃的。第四日厨房做了烤羊腿,梁怀瑾吞了吞唾液,“别说区区羊腿,就是吞下一头牛,我也不在话下。”而后抱着羊腿大快朵颐。


    前三天的吃食还只是清爽蔬果,今日却进了许多大油荤腥,前寡后腻,肠胃自然承受不住。饭后不出小半时辰,梁怀瑾一脸铁青,抱着腹部在床上“哎哟哎哟”地滚,灯隐一摸她的脉象,又按了按她的肚皮,立刻转去煮了一碗绿豆汤。


    灯隐端来碗时,汤还冒着热气,梁怀瑾却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接过碗,仰头咕嘟几口灌下。


    喝完绿豆汤,梁怀瑾又嚎了一阵子,突然噌地从床上弹起,捂住嘴,光脚跑出门,哇地把肉全吐了出来,适才逐渐好转。


    深秋将至,郊外枫叶似火,灯隐扫去院中的枯枝败叶。


    日日如此,循环往复。


    近两个月来,梁怀瑾与伍明达常一同练功,梁怀瑾虽仍稍显吃力,但日渐有了起色。


    清晨,空中飘起细雨,如根根细长的银针。


    伍明达为寺院的水缸挑满水,坐在廊下,望着雨线出神。


    梁怀瑾身披件青蓝褂子,蹬足一跃,双手攀于墙缘,腿臂再一同用力,整个人便蹲于高墙,沉气跳下墙,稳当落入寺庙,又几个箭步冲去伍明达面前,见她独自神飞天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伍明达回缓过神,在梁怀瑾的手臂上捏几下,估量着她的臂围,差不多比来时粗了一圈。


    前些日子还瘦骨嶙峋的,只摸得到骨头。


    梁怀瑾手捏做拳状,朝自己胸脯敲了两下,道:“来此处两月有余,每天有肉吃,比在家里快活了百倍。虽说以前在府上尝过各味珍馐,但每每吃个半饱,就不许我再吃,说是身子要走样。你想,我这正值长个儿的年纪,吃不饱饭,常饿得胃里反酸。好在这个地方,无论我吃多吃少,都不管我,那厨娘甚至说我太瘦,每次都要多给我添一勺。有时候摸着我的手啊腿啊,可比以前结实了不少。”


    梁怀瑾紧挨她坐下,说道:“紫薇姐姐告诉我,城中的春烟居新来了个蜀地的厨子。阁主前些天给我发了例钱,我们晚上就去打牙祭。”


    伍明达担心她的钱不够,“你不是缺钱吗,还不存些备用?”


    梁怀瑾毫不在意:“我月月都有存余,这不嘴馋了嘛,去吃一两顿也花不了多少。再说了,钱出去了会再回来,乐子没了倒是憾事。灯隐大师极少去市井,春烟居的果子馅饼乃金陵一绝,我要带几份儿给她尝尝鲜。”


    伍明达托腮认可:“灯隐大师悉心教导你我,总不能让她白忙活。给银两的话,她定要生气,叫她以为自己本心是授业传道,行师者之为,我们却觉得她此举是图金钱利益。但她身为师长,我们做学生的,别处有些好的也该想着她。”


    伍明达“哎”了一下,对梁怀瑾道:“到底是你仔细,我只顾着吃喝玩乐,倒忘了这一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