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考上了

    清晨五点,租来的平房窗户透进灰光。


    程心坐在床边整理文具袋,钢笔吸足墨水,准考证用油纸包好。


    耿云野蹲在屋角的小煤炉子旁,正把灌满糖水的军用水壶、毛巾和一包鸡蛋糕仔细装进网兜。


    “都齐了。”耿云野拉紧网兜口,抬头见程心望着糊窗户的旧报纸出神,“想什么呢?紧张?”


    程心回过神:“没,琢磨考场桌子平不平。”


    “不平就垫草稿纸,一定不能把试卷戳破了。”耿云野拎起网兜,网绳在他粗粝的掌心勒出红印,“先吃饭,吃饱了消消食。”


    小煤炉上的铁锅咕嘟冒泡,耿云野揭开锅盖,白茫茫的热气裹着面条香扑了满脸。他利索地盛了两碗,圆润的荷包蛋卧在程心那碗面上头。


    耿云野把碗推过去,自己端起另一碗清汤面。


    程心拿起筷子要夹蛋:“我吃不完两个…”


    “快吃,面坨了。”耿云野用筷子压住她的筷子头,低头呼噜呼噜喝了一大口面汤,额角立刻沁出汗珠。


    七点钟的日头已经发烫。


    考场在县城二中。耿云野提着网兜走在程心外侧。


    路过邮局门口,一辆拉砖的拖拉机突突冒着黑烟冲过来。他胳膊一横把程心挡在身后,扬起的尘土和泥点子溅了他一裤腿。


    “长没长眼睛!”开拖拉机的年轻人吼着,车轮碾过水洼。


    程心掏出手绢想给他擦擦,耿云野握住她手腕往前带:“走快些,校门口人多了挤。”


    二中铁门外人头攒动。有学生捧着书念念有词,也有家长举着蒲扇给孩子扇风。


    耿云野把网兜递给程心,手伸进裤兜摸索了一会儿。


    “差点忘了,”他掰开程心手指把东西塞进去,“薄荷糖,考试要是犯困吃了提提神。”


    三颗绿莹莹的糖球带着他身上的温热。程心捏着糖,看他额角的汗顺着鬓角滑到下颚线。


    “你回租的房子那儿等吧,外面日头毒。”她推推他胳膊。


    “我看着你进去再回。”耿云野站着不动:“中午想吃什么?我回去擀面条,还是包饺子?”


    程心不想让他太操劳:“早上剩的面条热热就行。”


    穿白衬衫的女老师开始喊名字。


    耿云野推着她往里走:“进考场慢些,别跟人群挤。考完别乱跑,我就在这棵香樟树下。”


    上午考试结束铃响,程心随着人流出来。耿云野站在香樟树影里,自行车把手上挂着水壶。


    程心走近后,他把水壶给她,她嗓子早就渴得不行,考试的时候不敢喝水。


    水壶里装着凉白开,程心一口气喝了大半瓶,坐上后座才发现他后背汗湿了一大片。


    出租屋的方桌上摆着凉拌黄瓜和土豆焖排骨,还有一盆西红柿青菜鸡蛋汤,主食是米饭。


    “吃完睡四十分钟,”他把汤勺递过去,“一点十分喊你。”


    程心躺在竹席上闭目养神。耿云野坐在门槛上摘韭菜,身边还放着一捆清脆新鲜的葱。


    他掐韭菜时忍不住往屋里瞧,直到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悬着的心才安心不少。


    下午数学考到一半,天色陡然昏沉。程心刚解完函数题,豆大的雨点砸在窗玻璃上噼啪作响。


    交卷时雨幕如瀑。程心撑开自带的油纸伞,看见耿云野举着宽大的蓑衣冲进校门。他裤腿卷到膝盖,沾着半腿泥。


    “伞小,挡不住斜雨!”他抖开蓑衣裹住程心,自己半边身子淋得透湿。


    蓑衣带着新鲜的青草味,雨水顺着草茎流成小瀑布。


    回程的土路泥泞不堪。耿云野推着陷进泥坑的自行车,额角的汗珠混着雨水往下淌。


    程心深一脚浅一脚跟着,塑料凉鞋被泥吸得拔不动。


    “上来。”他拍了拍车前梁。


    程心摇了摇头,额前的水珠嘀嗒往下掉:“车胎会受不住。”


    见她犹豫,耿云野直接弯腰托住她膝弯抱上车梁:“坐稳。”


    程心慌忙抓住车把,听见身后传来带笑的喘气声:“害臊就把脑袋埋蓑衣里。”


    车轮碾过水洼溅起泥浪,他胸膛的热气透过湿透的汗衫烘着程心后背。


    邮递员送来录取通知书那天,耿云野正给自行车补胎,阳光在他脊背上烙出深色的汗渍。


    程心举着红信封冲进院子,信封上“沪旦大学”的烫金校章在烈日下熠熠生辉。


    程心嘴角抑制不住的笑容:“云野哥,你看,我考上了!”


    耿云野沾满油污的手在裤腿上蹭了蹭,又觉得不够干净,去洗手池用肥皂洗了两遍,这才小心翼翼接过她的录取通知书。


    “嗯。”他应了声,声音比平时低哑,拇指摩挲着纸页上的校名。


    “抽空得给你做个大行李箱装东西。”他举起通知书对着阳光,眯着眼辨认上面的每一个字,“再给你弹一床棉褥子,沪市冬天湿冷。得把喜事告诉爸妈,妈肯定知道哪里弹的棉褥子厚实。”


    程心按住他的手臂:“先吃饭,摊的饼子都凉了。”


    耿云野用煎饼裹着炒土豆丝,眼睛瞟向窗外的自行车:“我打算买辆摩托车。”


    “咱家哪有那票?”程心舀着排骨汤。


    “公社奖励大队企业先进,给了两张。”耿云野两口吃完手上的饼子:“幸福牌摩托车两千八。”


    程心小口喝着排骨汤:“既然都有票了,你做主就好,你买摩托车肯定是方便做正事。”


    耿云野动作很快,没两天就骑着辆崭新的摩托车回来了,身后跟着一群兴奋的小孩。


    摩托车线条硬朗,透着工业的力量感。锃亮的黑色油箱在阳光下流淌着深邃的光泽,棱角分明的轮廓从车头延伸至车尾。车头圆灯炯炯有神,镀铬边框反射着冷冽的光芒。


    “试试?”他把车停在院门口,冲程心扬扬下巴。


    程心扶着他的腰坐上后座,车子开动时带起的风瞬间吹散了她的辫子。


    她搂紧耿云野,脸颊贴着他结实的后背,风声和引擎声在耳边交织。


    三天后的清晨,敲锣打鼓的声响从村头响到村尾。


    程心好奇出门张望,只见公社干部身后跟着一大群人,前面的人举着红榜站在院门口,锣鼓队的红绸子在风中翻飞。


    “恭喜程心同志!”公社干部嗓门洪亮,把红榜往墙上一贴,“沪旦大学录取!全市文科状元!”


    自家院墙外,“热烈祝贺程心考上沪旦大学”的大红横幅被高高挂起,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程心小脸瞬间涨得通红,目光急切地在喧闹的人群中寻找耿云野的身影。


    就在这时,摩托车引擎声由远及近。


    只见耿云野骑着崭新的黑色摩托车,后座上载着兴奋得小脸放光的程磊稳稳驶来。


    摩托车后面跟着一辆慢悠悠的牛车,车上坐着满面红光的程心父母。


    牛车热热闹闹地停在了院门口。


    耿云野长腿一支停稳摩托,程磊立刻从后座上蹦下来,眼睛亮晶晶地围着摩托车转,忍不住伸手去摸冰凉的油箱。


    徐凤霞在牛车还没停稳时就急着往下探身,被程存志小心扶住。


    她脚一沾地就笑得合不拢嘴,几步上前紧紧拉住女儿的手,声音都带了点哽咽:“好孩子!好孩子!给咱家争光了!给咱家祖宗争光了!”她反复摩挲着程心的手背,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程存志仰头看向红彤彤的横幅,又看看被妻子拉着的女儿,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用力抹了把脸。他平日里总是带着点愁苦的眉头里,此刻盛满了从未有过的骄傲和光亮,眼角微微湿润。


    “咱村头一个大学生!还是市状元呢!”


    “沪旦大学是老牌大学呢,跟燕京大学、国立大学排名并列!”


    围观的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赞叹着程心为村子争光,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笑容。


    孩子们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好奇地围着那辆威风凛凛的摩托车和大红横幅。


    小小的院落被挤得水泄不通,人人脸上都带着喜气。


    程心被母亲拉着手,听着乡亲们由衷的夸赞和祝福,看着父亲难得舒展的眉头,再望向站在摩托车旁含笑看着她的耿云野,幸福瞬间填满了她的心房。


    厨房里,徐凤霞坐在小凳上,手里的擀面杖转得飞快,面团在她手下乖巧地变成一张张厚薄均匀的饺子皮。


    程心坐在母亲对面,手指捏起一张饺子皮,小心地舀了一勺韭菜鸡蛋虾皮馅儿放上去。


    她试着像母亲那样手指翻飞捏出漂亮的褶子,动作却有些生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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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出来的饺子站不太稳,微微歪着。


    “闺女,”徐凤霞又擀好一张皮递过去,目光扫过女儿包得不算太匀称的饺子,声音带着点试探:“你跟云野结婚也有半年了,就没想着早点要个娃?妈也能早点抱上外孙。”


    程心正努力捏下一个饺子,闻言手指一滑,馅儿差点漏出来。她赶紧捏紧,脸颊瞬间染上红霞,头埋得更低了:“妈,这才多久啊。”


    “半年也不短了。”徐凤霞手上的擀面杖没停,语气带上了过来人的忧虑:“眼瞅着就要去读书了,大学要读四年。我是怕别人说闲话,说你心太高,不顾家。”她眉头微蹙,擀面杖敲在案板上的声音也重了点。


    程心好不容易包好一个能站住的饺子,轻轻吁了口气。


    她抬起头,脸上的红晕未消,眼神很笃定:“妈,您别听那些,云野他不着急要孩子。”


    提到丈夫的名字,她心里的底气也足了:“他让我安心念书,等将来分配了工作再要孩子也不迟。他说念书的机会难得,现在分心可惜了。”


    徐凤霞擀皮的手顿了顿,惊讶地看向女儿:“他真这么由着你?不催你?”


    “嗯!”程心用力点头,嘴角忍不住上扬:“他可支持我了,自从我嫁过来…”


    她看着自己包得明显不如母亲漂亮的饺子,耳根微微发热:“他都不怎么让我进厨房,家里的饭大多是他做的。”她没好意思说自己因为下厨少手都生了。


    “啥?他做饭?”徐凤霞这回是真愣住了,手里的动作都慢了。在她的认知里,即便感情再要好的夫妻都没听说过家里是男人做饭:“顿顿都是他做?”


    “差不多吧。”程心不敢看母亲的眼睛,心虚地捏着饺子:“他说我念书要紧,让我多歇着,要不就是让我去看书复习,顿顿他都想着法儿做好吃的。”


    她赶紧补充,生怕母亲觉得他们太奢侈:“早上不是煮鸡蛋就是蒸蛋羹包子馒头,中午会弄道荤菜,炒两个素菜。医生说我贫血,还有点营养不良,他就拿着医生的话当令牌,不让我进厨房,说我做饭没油水,他要给我补充营养。”


    “顿顿都见荤腥?!”徐凤霞倒抽一口凉气,彻底忘了擀皮,直直看着女儿:“你们…你们小年轻也太不会过了!这日子是这么过的吗?再大的家业也经不住这样花啊!”


    她是真急了,既心疼钱,又觉得女儿不懂持家。


    “妈,您别急!”程心连忙低声解释,“我们没乱花钱!真的!云野有厂里分红,他工资比城里双职工家庭的工资都高。家里我管钱,支出都有记账,我心里有数,要是家里紧张我肯定不会让他乱花。”


    徐凤霞看女儿比在家时白净红润一看就没受过累的脸庞,还有她连包饺子都生疏的动作,肉眼可见被照顾得很好,心里那点对闲话的担忧和焦虑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她真心为女儿感到高兴:“妈当初没看错人,云野这孩子是真疼你,把你放在心尖尖上,家务不让你累,吃食上不让你亏,连念书这样的大事都给你撑着。好,真好!”


    她长长舒了口气:“既然你们夫妻俩商量好了,妈支持你念书,念书好,念书是大事!你安心读书,妈和你爸都支持!”


    程心抬头看着母亲,眼神温软又坚定:“妈,云野哥待我好,我心里都记着呢。我们俩过日子,劲儿是往一处使的。该省的省,该花的花,花大钱都是两个人有商有量。我一定踏踏实实念书,既对得起云野哥这片心,也绝不让您和爸白盼一场。”


    徐凤霞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院子里,程存志带着醉意的笑声格外响亮,期间夹杂着耿云野沉稳的应答。


    灶上的大铁锅水花翻滚,咕嘟嘟冒着密集的气泡。


    程心端起圆竹匾,胖嘟嘟的饺子被推入翻滚的热水中。


    “好香啊!姐,妈!饺子好了没?我快饿死了。”厨房的门帘被掀开,程磊的脑袋探进来,鼻翼翕动着,眼睛直勾勾盯着锅里翻腾的饺子,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大馋小子,就知道吃!”徐凤霞笑着嗔怪了一句,手里的笊篱伸进了锅里搅动了几圈:“快了,再点一次水就好了,看你饿得那猴急样!”


    程心看了一眼锅里白白胖胖的饺子,再看看弟弟那副馋涎欲滴的模样,忍不住跟着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