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依 作品
45.暗自吃醋
他的车架缓缓驶过长安大街,不久后,他就要出使西域,这样繁盛的长安城他要有日子见不到了。
但这车架却突然停住,刘贺皱着眉头询问家吏,才知对面霍家的车架与他相遇,不愿避让,才令车马不得不停下。
他的车架有皇室专属的标志,用以鎏金工艺,铸有蟠龙纹样,对方既然是霍家,不可能不知道他这辆车架意味着什么。但刘贺今日心情不错,他回想起上次出行终南山就遇到过一些没有眼力见的竖子,不知道皇室车架为何物,竟然还敢对着他破口大骂。
他觉得或许是霍家儿郎在长安飞扬跋扈得惯了,才没有给人让路的习惯。
“你去告诉他们,来者是本王,让他们速速避让。”刘贺说完便合上帘子。他不想多和人计较,捧着手里的暖手炉擦了擦,这是他特意命人打造的铜制手炉,以葡萄与葡萄藤做样,是他今日要送给平君的礼物。
等了片刻,车马未动,小厮却又上前来禀告:“殿下,对方称他们是巡边将领要去大将军府复命,军情紧急,不能避让。”
这可真就把刘贺惹怒了,既是巡边将领,又哪有这样的车队,况且他首要复命,怎么就是去大将军府呢?
刘贺遂知道,这人是故意向他挑衅。他收起手炉,神色肃然,问:“主将是何人?”
“是中郎将霍禹大人。”
霍禹,霍光的长子,以骄奢著称。刘贺不屑一顾,横眉冷道:“区区中郎将,径直走去,不用顾及于他。”
小厮颇有为难:“径直往前,只怕会有所冲撞……”
刘贺打断:“只管撞去,本王绝无可退,要是有损伤,本王一力承担。”
由于体胖,刘贺的表情总是透着三分转圜,他又喜好众多,往往给人不喜拘泥的感受,这次发令,却异常严苛,目光中愤恨难忍,吓得小厮连连称是,便去传令。
车队开始前进,透过车舆的窗,他看见他的侍卫与霍禹的亲兵矛戈相向,周边的百姓仓皇躲避。他的车终于是没让,在将霍家车队挤到一旁之后,跌跌撞撞地与之相汇,再往前行进,将车队抛在身后。
他越想越气,双手握拳。
他拉开帘子朝侍卫吼道:“尔等随本王去大将军府!”
……
病已几人很早就出发,此时已经在终南山的山腰玩耍一阵了。终南山景色极佳,秋高气爽,枫林衫叶层林尽染,最是适合游玩。
张彭祖随脚踢起一块石头,看着不远处张妙跟在韩长治后面蹦蹦跳跳的,心里不是滋味。
平君揶揄道:“是该考虑自己的亲事了吧?”
他转眼便看见妇唱夫随的病已,又别过头去,皱眉道:“杜佗怎么还没到?”
杜佗那厮也还未谈及婚嫁,算是与他同一艘船上的人。
人后不说人,他话音刚落,杜佗便提着长衫爬上坡来,见到诸人在此,他再小跑了两步,赶到诸人身边。
“怎么来得这样迟?”张彭祖不满道:“不过,那位昌邑王殿下还没到呢!”
“昌邑王殿下怕是一时半会儿来不了了!”杜佗顺了口气,赶忙将自己得到的消息告诉众人。
平君与病已相看一眼,问道:“这么说,殿下是去找大将军算账啦?”
“说算账就严重了。”杜佗解释:“昌邑王的势力在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封地,他没必要在长安与大将军硬碰硬吧?”
病已默不作声,他知道刘贺心里憋着气,恐怕皇帝心里也憋着气,他本该和这两人同气连枝的,只是他还没有同气连枝的立场而已。
杜佗幽幽道:“或许,昌邑王殿下只是去和大将军讲和的。上位者往往是这样,样子只是做给下民看的,互相之间只要打好招呼,其实完全可以相安无事。”
杜佗说完,有意去看病已的反应。按理说,刘贺若是有野心,与霍光合作是可取之道,问题反而是,霍光不一定看得上他。
但病已摇摇头:“那霍家车队是霍禹指使的,与大将军无关。大将军恭敬侍君数十年,没必要为这点小事让皇室难堪,霍禹太沉不住气,难怪昌邑王殿下要去与大将军理论。”
以病已对刘贺的了解,刘贺自入京以来,还未与霍光有过正面交流,虽说他确实与霍光不熟,但本质上也是他没将霍光放在眼里。从霍禹的角度来看,或许是因此怀恨在心,才故意为难他。
刘贺不是个怕事的,既然对方找上门,他就没有忍气吞声的道理。
平君不禁担忧:“昌邑王殿下不会有事吧?”
张彭祖道:“到底是个藩王,能有什么事?除非坐实什么罪名,否则怎么也轮不到他昌邑王遭殃。”
平君放下心来,这话题告一段落,几人随意坐在山坡上赏秋,杜佗快要入仕了,病已去往封地也只是时机问题,到病已和平君一走,一伙人再难有机会在终南山相聚。
韩长治和张妙从远处走来,张妙撅着小嘴,似乎是韩长治惹她不痛快了,但韩长治浑然不知,还在向她炫耀自己在猎场射杀走兽的英姿。
张妙便走到平君身边坐下,她靠在平君肩上,双手捶捏着腿,看起来是走得累了,平君琢磨着,韩长治那个愣头青,到底不懂怎么照顾女孩子。
韩长治坐在杜佗身边兴致高昂,豪言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杜佗嘲笑他东施效颦,他满不在乎,问:“杜公子又有何志向?”
杜佗看了眼病已,犹豫了片刻:“我只想跟着病已干。”
病已连忙拂袖摆手:“我要去西边的,你也来吗?”
“有何不可?”杜佗说得潇洒:“长安杜家还有我两个兄长,我就算离家,阿翁也不会有何不舍。”
病已便解释:“杜大人也是关心你的,哪有父母不爱子?”
“无所谓,我就是想跟你,你不愿意?”
病已笑道:“我当然愿意,简直求之不得。”
张彭祖也道:“你就一定要去西边,不能留在长安么?难道我也要随你赴任地方?”
平君惊奇问:“你也要来?”
“对啊,阿妙嫁了人,那位右将军家里也不用我操心什么,再就是阿母,她那么喜欢你,和许大人李夫人也相识多年,早成了自家亲戚,肯定心里不舍。可别说阿母了,你们是我从小的玩伴,不跟你们一起,人生少多少滋味?所以不要再笑说我没定亲了,我和杜佗,都是要跟你们去了地方再娶亲的。”
“谁要娶亲了?”刘贺风尘仆仆赶过来,他听了个三言两语,直接问起来。
病已心中涌出些感动,但刘贺的到来让他只好把这些感动收起来,几人起身问候刘贺,再与他一同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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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野草有些枯了,说起这些离别之事,人心也不再如方才那样惬意,只有刘贺瞪大眼睛,笑称:“你们娶亲之时,本王都有厚礼送上!”
他看起来心情不错,要不是杜佗将长安的消息带到,不会有人知道他上午与霍禹有过一场交锋。
杜佗摘了一根草,将它叼在嘴里,道:“那这份礼该是病已和平君先得了。”
刘贺听言,脸上的笑容立马僵住:“你什么意思?”
张彭祖道:“殿下还不知道吧,病已已经去许家纳吉,两人的婚期就在半年之后!”
刘贺转眼看平君羞笑着靠在病已身上,与他目光相触时明眸皓齿:“到时殿下可从西域回来了?能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吗?”
刘贺感觉到自己活跃的热烈的纯情之心正在遭受天崩地裂的考验,然后,他便听到一声只他可闻的破裂声,是他的心声。
秋风肃杀,满天尽是萧索之色。
他无法直视平君充满期待的双眼,只好将目光移到病已身上,每寸目光都是他从心底发出的利箭,意图生生扎进病已的身体,却因为有平君这坚盾而统统弯折。
刘病已就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他只得在心里咒骂了几句。
偏偏平君还什么都不知道,他连今日的礼物都还没来得及送给她。
“病已,打猎去!”刘贺起身:“去上林苑试试身手!”
“殿下可去上林苑?”韩长治最有兴致,未等病已反应,已经起身相问。
刘贺目光睥睨着几人:“当然,高祖是马上得的天下,到了先帝兴建了上林苑,卫大将军在此训练亲兵,可是我汉室骑兵精锐的发祥之地,尔等均是武将出身,今日既然有机会,一同去试试!”
杜佗摆摆手:“我一介文弱书生,就不参加了罢。”
平君便笑:“你不去,只得和我们两个姑娘为伍了?”
杜佗冷笑一声:“与姑娘们一起,自是瓜果佳品应有尽有,我求之不得。”
一行人遂坐上马车去往上林苑行宫,到了狩猎场,刘贺果真备好了瓜果佳品,杜佗眼疾手快地就地休息,拱手有礼道:“在下祝愿诸位满载而归。”
前方疾道上,落叶纷纷,早有宫人牵了好马,马蹄踩压在簌簌落叶上,发出一种干爽清脆的声响。天空之上还有苍鹰翱翔,偶尔发出一声长啸,回荡在空谷之中。
张彭祖与韩长治都选好了弓箭,见病已迟疑着,刘贺索性将弓箭扔给病已,让他上马,其他人如何他管不着,今日他是一定要让病已吃点苦头。
病已神色无奈,张贺教过他,他倒是会骑马,可是这弓箭本事确实是没有,他不知道这位皇叔又有什么奇思妙想,只得老实上马跟在他身后。
韩长治挥出马鞭,好马一声嘶鸣,疾驰而去,张彭祖不甘示弱,双腿往马肚子上一夹,也就此出发了。
刘贺却不紧不慢,他驱马停下,与病已并肩而骑,道:“好侄儿,你要想娶平君,今日可射得中狐狸或麋鹿?”
“皇叔是什么意思……”病已话没说完,刘贺已经一鞭子抽在他的马上,烈马吃痛向前,病已一个趔祖,差点从马背上翻下来,好在他及时握紧了缰绳,双腿加腰腹一个使力,才找回了重心。
平君担忧地起身,惊呼一声:“病已小心!”
刘贺回头一望,见所谓伊人满目都是远去的病已,心里不是滋味,便转头扬鞭追赶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