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钰话音未落,下方骤起的骚动便轰然爆发。
楼下街道的混乱瞬间升级,长刀出鞘的寒光与绝望哭喊交织。数十名衙役冲入人群。
“奉令肃清邪说,抓捕叛逆!反抗者,格杀勿论!”衙役头目厉声高喝。
尖利的惊叫炸开。长刀挥舞,划破空气嘶鸣,刀刃寒光闪过,毫不留情地划向阻挡的女子。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粗布衣衫被划开,惊骇跌坐在青石板上,涕泪横流。
恐惧瞬间蔓延。这些敢于游行的女子见过这般阵仗。鼓足的勇气在刀锋前脆弱无比。无从分辨衙役是否痛下杀手,只觉得那刀锋下一刻就会落下。先前坚定的斗志,消散无踪。
“跑啊!快跑!”
尖叫、哭泣、慌乱脚步声混杂。人群四散奔逃,互相推搡拥挤。旗帜木牌被抛弃践踏在泥泞中。勇气化为求生本能下的仓皇。
楼顶雅间,贾航脸色惨白,骇然失语,额头沁出冷汗。他下意识后退一步。
南钰悠闲姿态消失,身体猛然绷紧。她俯视楼下场景,那双平静眼眸不再无波,取而代之是冰冷的怒意。秀眉紧锁,刻下锐利的刻痕。
“商河,”她声音沉重,“叫隐藏起来的下面商会护卫戒备!首要护住游行百姓,阻开衙役暴行!不许动刀,阻拦即可。”
商河在旁边立马答应:“是!我这就去。”他冲出门传令。
南钰目光锁定楼下发号施令的衙役头目。他正冷酷指挥下属抓人,眼神带着残忍的满足。他抬眼,与南钰冰冷的目光撞个正着。
混乱街道中,两人视线交火。南钰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穿透喧嚣:
“这位官差大人!敢问在来福商会地界如此动用刀兵,驱赶我商会客源,扰我商市安宁,县令可知情?荆州刺史又可知晓?”
衙役头目仰头看南钰,毫无惧色,皮笑肉不笑回道:“南掌柜好大口气!休拿刺史压我!今日是你来福商会门前聚众生乱,宣扬邪教妖言,悖逆伦常,对朝廷皇权大不敬!下官职责所在,为地方安宁,不得不制止!”他语调阴森,“我等若不及时平息祸乱,他日若有谋逆罪名扣下,牵连到南掌柜头上,就不值当了!”
字字句句,威胁诛心。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
南钰心中冷笑。道理无用。
衙役抓住几个反抗女子粗暴捆绑。商河带十余名商会护卫冲下楼。护卫持棍棒,未亮刀械,插入混乱,用身体棍棒组人墙,隔开衙役和百姓,场面更混乱。
衙役头目见南钰沉默,以为得胜,嘴角勾起得意狞笑。他目光扫视人群,盯住混乱中试图安抚同伴的年轻女子,她是游行核心组织者先声。
不同于旁人,先声面容温婉清秀,带着书卷气,身形单薄娇小。但眼神镇定,即便被衙役锁定,也无过分惧意。她正费力扶起摔倒在地的同伴。
“抓住她!穿青衣那个!就是妖言惑众主脑!”衙役头目厉声下令。
衙役扑上,粗暴扯开她,反剪双手,强压肩膀逼迫她跪下。
剧痛袭来,先声闷哼一声,脸上现出痛楚,死死咬唇不发声。衙役粗暴地按低她的发髻。
头颅被按下前的最后一瞬,她奋力抬头,目光穿过纷乱的街道,精准投向高处临窗而立的身影。
南钰清晰看到先声眼中的情绪:痛楚、惊惧,更多的是期盼、认命与最后倔强的不屈。她没哭喊求饶,只深深、直直地看着南钰。
衙役头目那只粗暴地按在先声头上、布满青筋的手,如同赤裸的挑衅,刺痛着南钰。
“叫什么名字?”南钰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视线牢牢锁定被强压的先声,无视衙役头目。
先声抬头,苍白的面颊上带着灰尘和指印。目光却亮得惊人。她看向南钰,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却清晰:“我叫先声。敢为人先之先,振聋发聩之声。”
衙役头目一愣,随即羞恼。他视为战利品的首脑竟得南钰直接垂询。
“贱婢!问你话了吗?!”衙役头目怒起,抬手欲狠狠搧向先声脸颊。
巴掌呼啸而下!
预想中的脆响未起。一条精壮手臂铁钳般伸出,精准地握住了衙役头目挥下的手腕。
商河面色冷硬,钳制着衙役头目的手臂,力量让衙役头目的脸瞬间因疼痛和愤怒涨红。他怒目看向护卫身后,南钰无声的命令!
南钰目光微垂,脸上无表情,语气平淡:“我问的就是她。”
“”衙役头目怨毒的望着先声:“名字知道了?带走!锁紧!胆敢反抗,就地格杀!”
衙役粗鲁地提起先声,铁链锁住手脚。
“大人,”旁边衙役请示,“剩下这些刁民如何处置?”
贾航隐在门廊的阴影里,看着满地狼藉和被缚的先声等人,额头的冷汗未停。他紧张地望着楼上:“南主管…她们…她们会有性命之危吧…”
南钰站在窗边如礁石般不动,对担忧充耳不闻。她只看衙役头目,朱唇轻启,吐出冰冷的四个字,声音清晰传至:
“首恶必办。”
她的本意是提醒常理。
话音落地瞬间。
“都杀了!”衙役头目厉啸,如同地狱敕令!他脸上扭曲着残忍的兴奋,对手下狂吼:“这些蛊惑人心的刁妇!留着也是祸根!全部格杀勿论!一个不留!!”
空气凝固了一瞬。
贾航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
南钰瞳孔骤然收缩,表情出现一丝裂痕,抠紧窗棂的手指节发白。
衙役愣住了。平日抓人打人常见,如此赤裸裸地屠杀大批平民,头一遭。
衙役头目见手下迟疑,怒火中烧,厉声道:“还等什么?!她们聚众宣扬邪说,质疑朝廷纲常,蛊惑人心,妄图颠覆,就是造反!大离律令:凡造反者,杀无赦!动手!!”
“造反!”
沉重的帽子扣在了手无寸铁的女子头上,南钰几乎要怒极而笑。她们要的仅仅是自立休夫、入朝堂为官,在酷吏口中便是造反!
就在她开口欲斥的刹那,衙役头目用行动做出了证明!
他需要立威,更恨南钰阻挠,更要鲜血瓦解反抗的意志。他猛地抽出腰间长刀,杀人的利器!
寒光暴闪!
凄厉的惨叫撕裂长空,他身侧最近那个刚被扶起、衣服被划破的姑娘,根本来不及反应,被雪亮的长刀狠狠斩过颈侧!
鲜红的血液狂飙而出,溅射在皂靴与地面,喷射到被押着的先声苍白脸上。那温热的触感让她如坠冰窟,浑身剧颤!
姑娘纤弱的身躯软倒,眼睛惊骇地圆瞪。
“杀人了!!!”
血腥的一幕压垮了最后的理智,连阻拦的商会护卫都骇然呆住。剩余的女子发出凄厉绝望的尖嚎,场面彻底失控,衙役在威逼明令下红了眼,嘶吼着扬刀扑向那些吓傻、跑不动的女子。
衙役头目扯过旁边衙役的衣角,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刀身上的血迹,动作从容得令人心悸。他抬头看向楼上的南钰,挤出温和的笑容:
“南掌柜放心,一点血污,我们自会清扫干净,绝不脏了贵商会的地盘。”那笑容,森冷。
南钰没吭声。
她抓着窗边栏杆的手因用力而微微颤抖。她强迫自己平静,但紧抿的唇线如刀锋,俯视的目光凝成寒川与焚天的怒意。她看到先声脸上滚烫的鲜血,看到那姑娘死不瞑目的双眼,看到弱女子在刀锋下哀鸣……就在眼前发生!
“够了。”
南钰抬起另一只手,向着下方混乱的街道,干脆利落地做了一个包围合拢的手势!
呼啦!
早已被激得双目赤红的商会护卫们,如猛虎出闸!数十名商会强悍的武人不再仅是阻拦,迅速从各处涌出,手持利刃,动作迅猛,顷刻间将逞凶的衙役反包围在核心!
这道封锁线,比衙役先前冲击时更具压迫感!
衙役头目擦拭血迹的动作猛地顿住,假笑消失,化为惊愕与暴怒!他死盯楼上南钰:“南钰!你什么意思?!想造反不成?!竟敢阻拦官府办案?!”
南钰不卑不亢的冰冷声音清晰穿透:
“官差大人言重了。我南钰与来福商会一向奉公守法,岂敢阻挠官府办事?”她顿了一顿,目光扫过地上那滩血迹,“你要抓捕的始作俑者已然抓到,请自便。要走要留,我无权干涉。
但是——南钰话锋骤然转冷,裹挟着慑人的决绝,“我来福商会这三尺地界,至今未曾沾染他人鲜血。今日,也不能例外!”
她的目光移开那刺眼的血红,锁定衙役头目,语气斩钉截铁,蕴含着无可动摇的意志:
“大人要杀要剐那些叛逆,请等她们走出我来福商会的地界之后。那时,悉听尊便。”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之力。
旋即,声音拔高,锋锐无比:
“若不然!”
南钰的目光扫过已然拔刃、虎视眈眈的商会武人身上,再次落回衙役头目惊疑不定的脸上:
“诸位官差大人,也可以试试。”她微微一顿,语速不快,带着森然:“与我来福商会的人,碰上一碰。”
话音落处,包围着衙役的商会武人,骤然腾起彪悍杀气!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匕首,刺向中心的衙役头目和他的手下!那几个正凶残劈砍的衙役,握紧刀柄,冷汗滑落。
街道的风凝滞了,空气凝重如即将炸开的火药桶。一边是刀锋染血、手握法理却惊疑不定的官方屠刀,一边是沉默如山、血气蒸腾、占据地利的商会武装。
高天流云之下,死去女子身下的血迹在青石板缝隙间缓慢蔓延开一道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