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西区来福商会前,却是人声鼎沸,一片喧嚣。
午后阳光正烈,但长街上人群的热情更灼人。一支主要由女子组成的队伍正在行进。她们举着简单的木牌和布条,上面书写着惊世骇俗的口号:
“女子当自立!”“巾帼不让须眉!”
“女人可为掌柜,亦可入朝堂!”
“女子有权休夫!”
其中一面大旗格外醒目,上面的字眼如同炸雷:“女人也可为官!女人也可休掉丈夫!女人也可有自己的事业!”
这呼喊砸进围观的人群里,激起剧烈反应。街道两旁多是男人,神情各异:惊骇、嘲讽、愤怒。指指点点的斥骂汇成一片:
“休夫?反了天了!”
“女人为官?滑天下之大稽!”
“都是那个南掌柜带坏的!”
议论声、指责声几乎盖过呼喊,但反而让游行的队伍口号更加坚定。
来福大酒楼顶层雅间,窗门大开。南钰一身利落劲装,端着一杯茶倚在窗边。她平静地俯视着楼下的喧嚣,脸上没什么明显的笑容。
“动静不小。”她抿了口茶。
坐在对面的贾航却是坐立难安,脸色难看。
“动静?”他的声音带着焦躁,“南掌柜,这是在自找麻烦!休夫?为官?女人事业?这哪一句不是在戳衙门那些人的逆鳞?他们很快就会听到风声!闹这么大,何必呢?”
南钰侧头看他,眼神里没什么波澜:“牢饭把你吓怕了?这么点响动就受不住了?”
贾航脸上绷紧:“我那不是怕!是识时务!你这玩法跟抗税不一样!你这是在撬祖宗传下的基石!看看下边,那些男人眼里的火,都快喷出来了!这纯粹是……”
他似乎找不到更温和的词,勉强道,“……太过引人注目了。”
“太过引人注目?”南钰转过身,走回桌边,平静地看着他,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贾航,当初我们看中你,是你那份为不平发声的胆气。怎么,你心底觉得,女人争取这些,也是引人注目,是不必要?”
她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那你觉得,女人该怎么做?一辈子待在后院,相夫教子,对么?”
贾航梗了梗脖子:“历来就是女主内,男主外。阴阳和合之道。都跑出来闹,家里谁顾?孩子谁教?天下不乱套了?”
“男主外不论。”南钰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女主内?男人是缺手缺脚,没人伺候就活不了?相夫教子,男人在家里光等着享受,然后白得个清名?”
贾航脸皮有些烫:“我……我不是那意思!历代规矩如此!再说我要是有妻子,绝不会那样对她……”
“嗯。”南钰应了声,似乎对他的保证并不在意,话题一转,“那你说,女人能休夫吗?”
贾航觉得嗓子发紧:“怎么可能!三从四德,出嫁从夫!休妻是丈夫才有的权!女人休夫,乾坤颠倒!”
“凭什么?”南钰的声音平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硬,“都是人。男人能用‘七出’赶走妻子,不管她付出多少。女人遇到恶夫,就得受着?就凭一句‘夫为天’?这不叫不平等,叫什么?”
贾航一时语塞。
南钰抬手,准确地指向楼下那面“女人也可有自己的事业!”的大旗。
“你说是丈夫当家,男人养着女人?”她看着贾航,眼神里仿佛在说一件早已了然的事,“她们在喊什么?她们要自食其力,不想靠男人养。按你的说法,若女人能挣钱,甚至比你挣得多,你凭什么还保有单方面休弃她的权力?你‘养她’的资格又在哪里?”
贾航的目光顺着她手指看去,看着那面醒目的旗帜,又看看眼前这位掌控偌大西区产业的南钰,所有辩解的话都噎在喉咙里,脸憋得通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颓然坐回去。
南钰看着他这副模样,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仿佛早已预料。
“贾航,”她语气平淡地开口,“我们所论的‘平等’,根本不在一个点。你要的,是官员平民、地主百姓,男人之间的公平。你构想的世界里,主角从来都是男人。”
南钰站起身,重新看向窗外攒动的女性身影。
“我说的平等,”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不分男女,不问旧礼,只要纯粹的人与人之间的机会与尊严。
”她顿了顿,语气依旧平稳,“几千年的规矩,把女人驯化成附属,困在方寸之地。只为了一个目的:让她们安分,不得醒来,不得质疑。”
她的目光投远:“你们究竟在怕什么?怕女人一旦有了平等的心思,那高高在上的男权架子就塌了?怕被曾经眼里的附庸,平等地看,甚至有一天,站在你们头上?”
这指控直白。贾航猛地一震:“南姑娘!话不能这么讲!我们大部分男人没那心思!只想安生过日子!”
“没那心思?”南钰语气依然平淡,问题接着抛出来,“好。最后一个问题。贾航,你若有了妻子,她九死一生生下孩子。这孩子,”她的目光落在贾航脸上,平静无波,“随谁的姓?”
贾航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当然是父姓!自古如此,天经地义!”
回答出口的瞬间,贾航便觉有些不妥,但强撑着理所应当的神情。
南钰听完,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嘴角甚至微微扯了一下,像是在印证一个早已知道的答案。她的目光没看贾航,投向了更远处。
“嗯,天经地义。”她的语调几乎没变,“孩子,由她十月怀胎,忍受剧痛血光,甚至搭上性命带来人间。她付出了半条命。男人,只需一时欢愉。然后,孩子就必须随男人的姓,成为男人的‘香火’、‘传承’。这公平吗?”
她重新看向贾航,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贾航本能地用他那套思维争辩:“血脉传承本就……”
“呵,”南钰短促地发出一声,打断了他,“这就像我造了房子,打了家具,可房契上写的还是你的名字。我所有的付出与拥有无关,随时可以被你这主人扫地出门。这跟强占,本质上有区别么?”
这个最后的比喻,如同重锤,砸得贾航脑中轰鸣。他张着嘴,彻底失语,脸从涨红变得有些发白,僵在那里,如同石雕。
南钰没再看他吃瘪的模样,目光转向窗外。
“你看,”她语气依然平淡,“所以,这场游行,不是引人注目,是不得不为。男人,习惯了、也享受着那套规则的好处,永远无法真正从内心理解并让出这份特权。男人的想法,是变革最大的阻力之一。”
她的目光落在那些嘶喊抗争的身影上。
“改变,只能从被压制的人开始。从她们——”她朝楼下扬了扬下巴,“终于站起来,开始发声,开始质疑开始。她们什么时候明白了自己该得什么,不再甘愿当哑巴和附属品,敢于去争,那套规则才有被改写的可能。”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冷峻。
“男人的想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必须站起来。”
雅间里陷入沉默。贾航垂着头,盯着桌面。
就在这时,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雅间的门被猛地推开!掌柜一脸惊慌失措,声音都在打颤:
“不好了!南主管!远处……有几十个带刀的衙役,正……正往咱们这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