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信任

祁云熙捏着那张窄小的信纸,纸边沁着驿站骑手汗水的微潮。

南钰无恙——这四个字压下了喉咙口悬了一路的刀。紧绷的肩背松了几分。

说实话祁开元那句血光之灾实属是把她吓到了。明明是让人蛰伏,怎么会存在血光之灾。

“南姐那边有事吗?”陈去病担忧的问。

“没事。”祁云熙将纸条递给陈去病。

陈去病面色复杂的将纸条上的内容尽数看完,阴影里的陈去病大步跨到书案前,那张常年浸着药气的脸上,此刻肌肉紧绷,深棕的眼直直钉在祁云熙脸上:“这就安心了?南姐无事,你悬着的心能放下?”他手指猛地指向南方,“那倒在衙役刀下的人呢?他们的脑袋流的血,就不算血光了?”

空气骤然凝滞。方才因南钰安全而松动的气息,瞬间被这寒意冻结。

陈去病向来只在乎性命,他具有一切医生该具备的潜质,但这会她还是忍不住想黑陈去病灌输她的思想思想。

祁云熙抬起头,脸上那份松弛消失,眼底深处的执拗依然未动分毫。她迎上陈去病灼人的逼视,声音冷硬:

“必要的代价而已。革命路上,血与死本就是铺路的基石。”

“革…命?”陈去病脸上闪过一丝茫然,眉头的沟壑深陷,“这词什么意思?”这陌生的词砸进他预设好的质问里。

祁云熙呼吸一顿,心底一沉。

坏了!这词,连同它所包裹的核心秘密来福商会深处那个名叫“共富会”的逆种胚胎。

她来福商会高层之中,除了宋不言以外。还从未对这个掌管商会医药命脉、终日埋首药材和药方的陈去病吐露过半字。

目光扫过角落里的王康,对方眼中同样掠过一丝惊觉。

赌,还是疑?祁云熙看着陈去病脸上残留的困惑与极力压制的探究,脑中权衡飞速划过。瞒?此刻疑隙已生。信?眼前这男人,商会根基深厚,是她父亲所托,陈家根植于此……

一股狠劲猛地冲上头顶。

“意思就是,”祁云熙声音斩钉截铁,目光锐利如剑刺向陈去病,“我们,”她扫过王康和自己,“在谋划造反。”

“造……反?”陈去病张着嘴,下意识重复了这个重如千钧的词。脸上瞬间被空白覆盖。大脑嗡鸣,僵立当场,像一尊抽了魂的石像。

“砰!”王康无声咽下唾沫,拳头撞了下背后书架,一步跨出,隐隐封住门口去路。书房死寂沉沉,仅余书案鹤嘴灯的火苗在陈去病僵滞的瞳孔里跳动。

“……”陈去病的嘴唇发抖,只吐出破碎音节。目光在祁云熙冷硬的脸和王康戒备的姿态间反复扫过。几秒死寂如同漫长。

倏然,那双茫然的眼睛猛地凝紧!一种近乎撕裂的亮光刺穿迷雾。

“地主剥削佃农,贪官污吏徇私舞弊,罔顾王法,贪污受贿,那些老百姓苦,而我们”

在看清祁云熙眼中那永不熄灭的意志后,巨大的冲击被一股更汹涌的信任与追随洪流粗暴冲开。

“东家!”他声音拔高,猛地打断了祁云熙微启的唇,“不必说了!”

胸膛剧烈起伏一下,惊骇之色瞬间褪尽。

那双常年盘弄药草的眼睛灼灼发亮,直刺祁云熙眼底深处,带着不容置疑的纯粹:“我陈家一脉上下,本就只认你祁云熙一个主心骨!”他抬手按在心口,“前路刀山火海,血海滔天,你带路,我就是马前卒。陈家所有铺子、人脉、产业,听你调遣!”

掷地有声,每个字都带着铮鸣。

祁云熙心头被猛地烫了一下。这份无条件的重托,是她荆棘路上最沉的礼物。

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如磐石。“不,”她声音沉肃,一字一顿,“要打,就得打明白仗;要做,就必是明白事。”

“我造反,”她站直身体,“是因这世道没救了!地主食佃农骨血!贪官刮民脂民膏!百姓挣扎在饿死冻死边缘!不掀翻重来,所有人活不下去!”

祁云熙声音不高,却裹着千钧穿透力。“我们要的,是田里老汉有饱饭,炕上娃娃有棉衣!商人买卖通达不心惊,孩童识字明理能读书!人间再没有冻饿的死路!”

陈去病静静听着。脸上的炽热沉淀下去,化作更深邃的专注。他看着她,冷静重新覆盖了狂热。

“我相信你。”沉默片刻后,陈去病开口,声音比先前更沉更厚,“你可以做到。”他目光扫过王康,骤然,一个关键问题迸出:“等等……宋护卫呢?他知道?”

宋不言自打当过祁云熙的护卫之后,陈去病就难以改口了。从此也就只叫宋护卫。

书房温度骤降。

宋不言!那张石头脸上从无表情。商会皆知,他曾是大离的正牌兵官。他的底线在哪?祁云熙不敢赌,要是知道毫不犹豫的跑到县衙去告诉那些人,说大离第一商户蓄意谋反。那这把柄可就是随手送出去的刀来。

“他……”祁云熙与王康目光交汇,两人眼中都有一闪而逝的僵硬。

“砰!”沉重的书房门猛地被撞开!

王康脸色剧变,手已按上刀吞口。进来的是他亲信护卫张顺,脸色惨白如纸,汗浸鬓角,死死捏着一张沾满汗污的军报,手抖得拿不住。

“当家的!王叔!北疆……八百里加急!”声音嘶哑变调。

他几乎失魂般将油腻的军报摔在书案上。污渍斑斑的纸上,赤黑色飞鹰火漆印如淬血刀锋!

陈去病抢前一步捞起军报,只扫一眼,脸上血色尽褪!

“杜生……杜将军!北疆……破了!”他声音颤抖,抬头,眼中充血,“大蛮铁骑!撕破防线!陈军主力……被屠戮殆尽!残部溃退……”他的手死死掐着军报边缘,指节青白,“青城!”

“青城?!”

王康倒吸冷气。陈去病只觉一股恶寒冲顶!

青城扼守商道重镇,离墨县……他们的根基之地,不到六百里!

六百里!对于正南下的大蛮铁骑而言,不过是快马一天的路程!

书案上鹤嘴灯的火苗猛地一晃,吐出最后一丝微光,熄灭。

书房陷入彻底黑暗。

唯有陈去病手中那张军报的边缘,在光灭刹那,反射出窗外北方铅灰色的、令人窒息的夜色。青城陷落的凶兽轮廓已在雾中狰狞,血口无声张开,直指墨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