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受伤

    随着第一场雪纷扬洒下,年关渐渐近了。


    这些时日里,唐昭离顺着何鼐留下的线索一路查去,迅速揪出不少太子党的错处,使得昊王在朝中威望骤升,竟有隐隐要将太子彻底压下的趋势。太子一党惊疑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们节节败退,最终只得不甘地选择蛰伏。


    见状,唐昭离便也没有乘胜追击,年关将至,她不欲在这种时候赶尽杀绝,被那些迂腐老臣弹劾同室操戈,平白失了名声。


    两拨人马偃旗息鼓,朝中一时间清净了不少。


    然而,却还是有人不知好歹,忍不住要挑起争端。


    这日,唐昭离率仆从在庭中赏梅,兴味正浓时,却见顽心跌跌撞撞地从殿外冲了进来。


    “殿下,不好了!”


    分明已是冬日,可顽心却急出满头大汗:“……昊王遇刺,昏迷不醒,已被送进宫中医治,陛下因此事怒极,如今正在前殿痛斥兵马司不作为……”


    啪嗒。


    唐昭离指尖一松,手中的梅枝倏地砸落在地上,数片嫣红的花瓣委顿在地,混入泥雪之中,再不复方才的鲜妍。


    “什么?”


    她神色紧绷,语气惊惶:“怎会如此?兄长如今安置于何处?”


    “顽心,带路!”


    ……


    安神香在桌案上静静地燃着,层层叠叠的青纱帐中,昊王唐佑宁双目紧闭,一动不动,那张素来生动的俊脸上,第一回呈现这样死气沉沉的寂静。


    唐昭离望着他微蹙的眉心,望着他胸口缠着的厚厚纱布,酸涩的几欲落泪。


    她哑声询问垂手恭立的太医:“兄长他伤势如何?”


    “回殿下,昊王此次中箭的位置凶险,就在心口旁侧,虽然伤口较深,但好在医治及时,如今已无性命之虞,只要日后好好将养,勿轻易动怒动气,便可痊愈如初。只是……这疤痕怕是要永远留下了。”


    “怎么会突然遇刺呢……”


    唐昭离目光转向一旁红着眼,满脸自责的进宝,语气沉肃:“进宝,把遇刺的全部经过如实说与本宫听。”


    “是。”


    进宝揉了揉眼,一五一十地讲起今日之事。


    “今日午后,殿下一反常态没有午休,而是突然说与友人有约,要出府一趟,奴不疑有它,便命人备下车马,随殿下一同出府赴约。”


    “然而,当我们的车马行至西六胡同时,却被一群突然而来的黑衣刺客团团围住,殿下问来者何人,所求何物,刺客不答,只是一味攻向马车,他们下手极狠,不留一丝可供我们谈判的余地。”


    “不过好在西城兵马司指挥使就在附近巡逻,闻声赶来护卫,刺客见事情败露,便四散开来逃窜,其中一位许是不甘心,趁我们松懈弯弓搭箭射来,正中殿下胸口……”


    “可有捉住活口?”唐昭离追问。


    “没有,”进宝摇了摇头,“那些刺客都是死士,口中藏了毒,被捉后便全部咬毒自尽了。”


    “不过据西城兵马司的士兵所说,那些未被捉住的刺客逃进安寿坊后,便全部消失不见了……”


    他小心翼翼地瞄了眼太医,踌躇着凑近唐昭离,在她耳边低语:“若奴不曾记错,昊王殿下曾和奴提起过一事——何鼐留下的信件中曾多次提及安寿坊,称太子的幕僚大多居住于此。”


    “殿下您看……”


    “此言不假,”唐昭离心事重重,“此事缘何而起,我心中早有定数。”


    她拨开重重青纱,侧坐于床榻边缘,轻轻抬手抚平唐佑宁眉心因蹙起而折出的褶皱。


    “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如此不择手段,这般狗急跳墙的做派,本宫还是头一回见。”


    “其实……”


    进宝犹疑地顿了顿,思虑片刻,终还是咬咬牙,决定和盘托出:“其实,我家殿下也并非第一次遇刺,自他出宫建府后,几乎每几个月便能碰到一回……”


    “此次本也与从前没什么不同,只是殿下出门走得急,奴亦有所疏忽,没带太多侍卫,这才让他们钻了空子……”


    “竟有此事?”


    唐昭离霍然抬眼,紧紧地盯着进宝:“为何兄长从不曾和我提起过?”


    这道带了分凌厉的目光令进宝心中一慌,知唐昭离是动了怒,忙不迭解释道:“淳华殿下息怒,此事昊王原本不许我向您透露,怕您因此事担忧伤神。”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匍匐顿首:“奴今日僭越了,求殿下饶恕,勿要因此事责问昊王!”


    “……”


    良久,唐昭离长长地叹了口气。


    “退下吧,本宫不怪你。”


    她的语气带着浅淡的悲意:“你也是依言行事,究其根本,是兄长不想让我插手。”


    “他总以为我是需要他保护的小女郎,该和那些养在深闺中的贵女一般,绣绣帕子弹弹琴,总觉得将我扯入朝政是亏待了我,故而许多凶险之事都不愿让我知晓,只独自一人默默承受。”


    “他自己本就性情温软,不善权谋,又不似太子有母族王氏傍身,所谓的自己承受,也不过就是天真地希冀侩子手有良知,只献祭他一个,不牵扯旁人。”


    “可是,不争便是罪。”


    那日父皇的话再次在她耳边响起,如同一张细密的大网将她兜头拢住。


    皇后与太子对你们恨之入骨,若你不争,朕离世后你们该如何保全自身?


    阿离,不争就是罪。


    这张大网越束越紧,将唐昭离往回忆之中拖拽而去,令她不得不直面那段曾令她痛不欲生的过往。


    那是仁康三十年,一个生机勃勃的夏日。


    卢御史老来得子,喜不自胜,决意大办满月宴,那一日,京中半数权贵上门庆贺,就连素来不合,已许久不曾出席同一场宴会的太子与昊王也破了例,亲自携礼赴宴。


    宴席过半,忽有人发现昊王不见了,但那时众人酒至半酣,不以为意,只当他有事提前离席。直到傍晚进宝率人找上门,询问昊王去向时,众人这才慌了神,纷纷命仆从四处搜寻了起来。


    最后,他们在湖中捞出了昊王的尸首。


    仁康帝怒不可遏,以谋害皇嗣为由将卢御史九族尽数打入天牢,严刑拷打,又责令大理寺与御史台审查当日在场的所有人,力求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整座上京城都笼罩在帝王滔天的怒火之中,不提朝中百官如何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便是那些日日在街头嬉戏,不谙世事的孩童稚子,也不敢再像从前那般肆无忌惮地高声欢笑。


    前世的那段时日里,贯来沉溺情爱的唐昭离第一回抛下新婚燕尔的夫婿,不顾他声声不明用意的劝阻,日日往来于宫中与大理寺之间,想要查出兄长溺亡的真实原因。可不论她如何查,如何审,最终的答案却总是如出一辙的冰冷——昊王乃主动投湖,意在自戕。


    唐昭离不愿相信。


    兄长一向开朗乐天,为何会突然自戕?


    她本想继续追查,却被仁康帝一道口谕唤回了宫中。


    “阿离,你自己看吧。”


    仁康帝一夜间仿佛老了许多,他面容疲惫而无力,挥挥手,命御前总管李德旺将一封书信送至唐昭离面前。


    “这是佑宁亲手写下的……绝笔信。”


    那页信纸很薄很轻,呈在盘中几乎感受不到重量,可唐昭离却双手颤抖,几乎不能将其拾起。


    “父皇,佑宁自知轻生乃懦弱之举,然眼下朝中争斗不休,攻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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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声日日萦绕耳畔,佑宁不愿与兄长手足相残,伤宗室和气,故出此下策,恳请父皇切莫为此动怒伤身。”


    “阿离,这些年兄长虽于仕途未有功绩,但却攒下了些铺面田产,这些都留给你,权当作兄长贺你新婚之喜,望你与何鼐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一生无忧无愁。”


    “佑宁此生有三愧:一愧有负父皇养育教诲之恩,二愧意志不坚惹阿离伤心,三愧自己无能难堪重任。此生已已,愿来世还做父皇母妃之子,阿离之兄,只是莫要再生帝王家,做个山野村夫,粗茶淡饭一生足以。”


    唐昭离大恸。


    她放下信纸,几步扑至仁康帝膝上,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阿离,朕的阿离,”仁康帝轻抚唐昭离因抽泣而起伏的脊背,口中喃喃,“佑宁去了,父皇只有你了。”


    “父皇,我不相信!”


    唐昭离猛地抬起那张浸满泪水与哀痛的脸庞,红着眼冲仁康帝笃定道:“我不信兄长之死没有外因作祟,我不信他真的会如此狠心地抛下一切!”


    “是太子是不是?是太子是不是!定是他为夺权而胁迫兄长,逼兄长去死!”


    仁康帝沉默不语,似是在沉思什么。


    许久之后,他强压下心中翻滚的恨意,眼中种种复杂思绪尽数转化成了温和的安抚。


    “阿离,到此为止吧。”


    他命人呈上帕子,亲手为唐昭离拭去脸上的清泪:“今后不必再去大理寺,回府好好睡上一觉,将此事忘了。”


    “既然佑宁希望阿离能够一生无忧无愁,那朕便遂了他的愿,让我们阿离远离朝堂的尔虞我诈,永远只做一个单纯快乐的小女郎。”


    “至于这些事,阿离放心,朕会一一为佑宁讨回公道。”


    在前世的唐昭离眼中,父皇高大伟岸,是无所不能,为她遮挡所有风雨的存在,既然他如此说,她便也依言行事,不再插手调查,希冀父皇能够为兄长报仇。


    可最终,却是连父皇也一并离她而去。


    直到后来被何鼐锁进秋荷院中,她才从送饭的小丫鬟讥讽的话语中陆陆续续拼凑出了真相。


    原来,那时的昊王被太子步步紧逼,已至穷途末路,他们的细作渗透进昊王府,威胁他如果不从,便要将毒手伸向唐昭离,重提淳华公主豢养面首一事,利用礼教与名节将她逼死。


    为了妹妹,昊王妥协了。


    他愿意一命换一命,至于为何将时机选在卢御史幺儿的满月宴上,则是因为这位卢御史,正是太子为逼死唐昭离而拉拢的“侩子手”,昊王于他府中自尽,既是投诚,也是报复。


    还有一事,是在唐昭离知晓真相之后,顺着记忆中的旧事慢慢悟出来的。


    兄长他或许早已知晓何鼐是太子的细作,但他权衡再三,到死也没有说出来。


    他或许是天真地以为,既然自己投诚,太子注定要登基,那唐昭离若有新皇左臂右膀的正室夫人这一身份傍身,应该能够免除被猜忌的命运,一生平安顺遂。


    可是,怀璧行于这财狼遍地的人世间,不争,便是罪。


    想明白这件事的那天,唐昭离跪坐于院中那棵枯树之下,仰头对着那四四方方一小块澄净的天空,哭到几欲晕厥。


    可那些在乎她,心疼她的人们,却早已离她而去,一个也没有留在她身边。


    “呜呜……”


    幽微的哭声缠上唐昭离耳畔,她蓦然回神,向身侧望去。


    只见昊王唐佑宁紧闭的眼尾划下一行清泪,他的眼皮急促地颤动了几下,缓慢而沉重地抬起,眼中尽是惊惶。


    他定定地望着唐昭离,忽而嘴角一抿,哽咽出声。


    “阿离,我好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