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兄长

    “阿离,我好疼啊……”


    唐佑宁磕磕绊绊地说着,第一次在唐昭离面前表露出自己的软弱:“是兄长无能,才会三番五次地被人欺负算计,我也不想如此,我也认真地谋划过反击,但是……但是却总以失败告终!”


    “是我无能,是我蠢笨,为何旁人施计信手拈来,而在我这却如登天般艰难?”


    他越说越激动,猛地翻身而起:“阿离,要不我们不斗了,我去求求太子,我们与他们和解吧?”


    “太子兄长那样宽和,一定会欣然采纳我的提议,从此以后,我便解放了,太傅不会再拿那些令人头疼的功课烦我,幕僚们不会再在我府中因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争吵不休……阿离,我们做两个与世无争的富贵闲人不好吗?!”


    唐昭离静静地望着唐佑宁。


    良久,她叹了口气,极是郑重地摇了摇头:“不行的,夺嫡是为了生存,从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兄长,不争,便是罪啊。”


    “……”


    屋中的动静引来了在外与太医一同煎药的进宝,他疾奔进屋中,正看见两位殿下对坐相顾无言。


    “殿下!”


    进宝不知晓方才发生了什么,只知晓他家多灾多难的昊王殿下终于醒了,他扑至床榻前,俯身喜极而泣:“殿下,您这次真是吓死奴才了,往后奴一定更加小心,绝不会再让这次的事重演!”


    他这么一扑,扑散了唐昭离与唐佑宁之间凝滞的氛围。


    “进宝,没事了,本王已经醒了。”


    唐佑宁低头避开唐昭离投来的视线,遮住眼中的失落与痛苦,掩饰般地抚了抚身侧皱起的被褥:“阿离,方才是兄长昏了头,讲了好些窝囊话,你笑一笑就过,不要放在心里。”


    “兄长知错了,今后绝不会再懦弱胆怯,也绝不会再逃避自己的责任……”


    当他抬起头时,已然恢复了往日里嘻嘻哈哈的模样:“三哥困了,想躺一会儿,阿离先回去吧,等我过几日好些了,再来抚仙殿找你玩儿……”


    他后撤的手却被唐昭离突然抓住。


    “兄长。”


    唐昭离认真地注视着唐佑宁,仿佛透过他,能够望见前世那个在绝望之下坠入湖中的昊王:“太子绝不会采纳你的提议,他的背后有王皇后,有王氏一整族的人命,无论你如何保证,他也绝不会放下戒心,接纳我们。”


    “因为掉以轻心而输掉的代价,他付不起。”


    “我方才都是说笑的,我会好好努力的……”唐佑宁勉力笑了笑,想要将手从她手中抽出,“阿离,我如今脑中昏沉,容我过几日再与你谈论此事……”


    可唐昭离却摁住他,不让他退缩,一定要他听完她的话。


    “我知前路艰难,亦知兄长辛苦,但有些事情,我们不得不做,不做,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1)。”


    “我知晓的,是我不对……”


    正当唐佑宁垂头丧气之时,却听见唐昭离话锋一转。


    “可是,”她如此道,“即便如此,我也不忍再让兄长陷入这般险境,日日胆战心惊,备受煎熬。”


    “!”


    唐佑宁霍然抬眼,正撞进唐昭离含笑的眼眸之中。


    “阿离,你……”他仿佛预感到了什么,有些吃惊地迟疑道。


    “正是。”


    唐昭离的目光坚定而锐利,她回想着前几日父皇说的话,在心中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说:“兄长,我们交换,这条不得不走的夺嫡之路,我来替你走。”


    ……


    离开昊王处时已是日悬中天,冬日的太阳并不烈,洒在身上只觉得和暖,唐昭离挥退左右,独自一人缓缓独行。


    行至一处拐角,她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崇霄?”


    唐昭离快步迎上前,惊喜道:“你怎么进宫了?”


    “听闻昊王受了伤,我进宫看望他。”


    崇霄拨开唐昭离黏在唇边的碎发,又顺势在她颊侧轻轻捏了一捏:“昊王福大命大,定会没事的,倒是昭昭你别因此烦扰,伤了身体。”


    “你都没见过兄长,就说他没事?”唐昭离抬指戳了戳他的肩膀,颇有些不服地挑刺道,“说是他的伴读,可我瞧着,你也没多关心他嘛……”


    “你的兄长我自然关心。”


    崇霄很轻易地捉住了唐昭离作乱的手指,顺藤摸瓜般将她拉至身前,笑道:“我日思夜想之人可是他的胞妹,若是惹恼了他,被他偷偷在后边给我使绊子,讲坏话,那可如何是好?我自是要多在他面前表现表现,哄他开心才是。”


    “油嘴滑舌!”唐昭离嗔了他一眼,旋身作势要走,“那你哄他去罢,又拉我作甚?”


    可她不过将将迈步,便被崇霄从身后拦腰揽住,拽入怀中,紧接着,一颗沉甸甸的脑袋熟练地倚在了她的肩上。


    崇霄眼眸低垂,声音郁闷:“昭昭,你这话好没道理……”


    “我是为了你才哄着他的,既你不满,那我以后不哄了,由他去罢,反正宫中有一大群太医围在他身边嘘寒问暖,想必也出不了什么差池。”


    “可你不是怕他在后面使绊子,讲你坏话?”


    “那有什么?定是我这头更要紧一些,”崇霄理直气壮,“我妻是昭昭,又不是昊王,自是昭昭更重要些。”


    听他这般冠冕堂皇,唐昭离不由得一阵脸热:“呸,谁是你妻,本宫还待字闺中没成亲呢。”


    “那不是早晚的事?”


    崇霄将唐昭离揽得更紧了些:“圣上都已允了你和我的婚事,那日赐下的圣旨还在我床头摆着呢,昭昭你可不许耍赖。”


    他叹了口气,眷恋地蹭蹭唐昭离温热的颈窝:“你就别欺负我了,让我好好抱你一会儿……”


    “我都好几日没见到你了,今日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溜出来,回去后又得被父兄关起来练武……自那日定下婚事之后,他们一个个都紧张得要命,门都不让我出了,日日摁着我读书习武,可读书习武哪有见你有意思?若不是为了所谓‘名正言顺’,‘不给淳华殿下丢脸’,我才不学呢……”


    “哎,让我抱抱,今日见完,不知又要何时才能再见……”


    唐昭离被崇霄这半是埋怨半是撒娇的话逗笑了,她将自己深深埋进他宽阔温暖的怀中,双手环抱住他,有一下没一地轻轻拍打他的脊背,安抚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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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日未见,她其实也十分想他。


    正值温存之际,却听见身后突有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好像有人来了,”唐昭离收回手,轻轻推了推崇霄,“我们别在这儿‘罚站’了,走吧,我带你去见兄长。”


    可崇霄却闭目扭头,一动不动地赖着,仿佛一只扒着肉骨头不肯放的狗儿:“由他去吧,好昭昭,你别急着走,再让我抱会。”


    “圣上已下旨赐婚,我们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抱一下又怎么了?况且,我听此二人脚步虚浮,气息不稳,想来应当只是两个路过的小太监而已。”


    可这两个“小太监”却没有如崇霄所想那般识趣离开。


    只听这脚步声径直向此处走来,而后,竟是极煞风景地停在他们身后不动了。


    一道熟悉的嗓音不可置信地说道:“阿离?崇三?你们……在做什么?”


    “!!!”


    拥在一起的两人连忙松开彼此,扭头往身后望去。


    昊王唐佑宁被进宝搀扶着立在不远处,正一脸震惊地望着他们。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哥,你怎么在这?我们,我们是……”


    唐昭离想要解释,却被唐佑宁毅然决然地抬手制止。


    “不必再说,我知晓了。”


    他一脸恍然,抬掌重重地一拍自己额头:“定是我伤口发炎,起高烧烧糊涂了,才会产生幻觉,竟看见崇三与阿离如夫妻一般搂抱在一起!”


    “进宝啊,快扶本王回去躺着!”


    “……啊?”


    进宝呆呆地望着他,不是很明白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可唐佑宁却好似懂了什么,他点点头,极是自洽道:“是了,或许你也是我生出的幻觉,罢了,也没多少路,本王自己走回去便是。”


    他放开进宝扶住他的手,转身,一瘸一拐地往回挪动着,瞧着十分顽强。


    然不过挪了几步,他便蓦然顿住。


    “不行!不能就这样算了!”


    只见唐佑宁不顾伤势,转身大步走来,明明刚从昏迷中转醒虚弱至极,却还是气势汹汹地走出了龙腾虎跃,大马金刀般的阵仗。


    他来到崇霄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凶巴巴地放下狠话:


    “就算是幻觉我也要教训你,姓崇的,你这厮寡廉鲜耻,竟胆敢觊觎我妹妹!”


    唐佑宁本想将崇霄拖拽几步,以示自己怒不可遏,坚决反对此事,可他平日里疏于锻炼,如今又病着,怎么可能拖得动日日习武练剑的崇霄?


    几番努力却仍是拽不动后,唐佑宁只得尴尬地放下手,气闷地围着崇霄转了两圈,痛斥出声:“亏我还一直视你如手足,却不知这分明是引狼入室!我幼时与你兄弟相称,不是为了让你去诱哄阿离,在如今这般情形之下喊我兄长!”


    “哥,崇霄没有诱哄我……”唐昭离急切地想要解释,却被崇霄制止。


    “这不是你的幻觉,方才你所见的那一切都是真的。”他极是坦然地迎着唐佑宁愤怒的目光,一字一句认真道,“你没说错,我是觊觎昭昭,要打要骂也悉听尊便,但是——”


    “这一声兄长,我是喊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