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4章 拒接

二嘎子的话,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电流,瞬间击中了秦浩,也击中了所有竖起耳朵听着的老师傅们。

厂子的命根子!

秦浩深吸一口气,那浓郁的鸡汤味混合着仓库里的浑浊空气,涌入肺腑。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那双布满烫伤、油污和血痕的手,稳稳地接过那盆沉甸甸的鸡汤。他的手很稳,没有一丝颤抖。

他端着盆,走到工作台中央,将那盆凝聚着老厂长最后牵挂的鸡汤,轻轻地放在了那堆布满焊锡的图纸和散乱的元件旁边。

“都过来。”秦浩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赵刚、王大力、老李师傅、老张头…所有人都围拢过来,看着那盆在昏暗灯光下泛着温润光泽的鸡汤。

“一人一口。”秦浩拿起盆里唯一的一个旧搪瓷勺,舀起一勺带着油花、热气腾腾的鸡汤,没有自己喝,而是递到了离他最近的、手指还在渗血的王大力嘴边。

“秦科…我…”王大力愣住了。

“喝!”秦浩的命令只有一个字,眼神却重若千钧。

王大力眼眶一热,低下头,就着秦浩的手,将那勺滚烫的鸡汤吸溜了进去。

滚烫的液体滑过干涩灼痛的喉咙,流入冰冷的胃里,仿佛一股暖流瞬间涌遍了四肢百骸。

他猛地抬起头,胡乱抹了一把脸,不知是汤的热气还是别的什么,让他的眼睛一片模糊。

秦浩又将勺子递向赵刚,递向老李,递向老张头…最后,勺子里只剩下浅浅的一点汤底。

秦浩自己仰起头,将最后那点带着油腥和草药味的温热液体,倒进了自己干裂出血的喉咙里。

没有豪言壮语。

秦浩放下空勺和空盆,目光再次投向那台依旧问题缠身的“样机”。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所有的疲惫、焦虑、痛苦,都被一种近乎凝固的、岩石般的意志所取代。

“干活。”依旧是那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像战鼓擂响在每个人的心头。

没有欢呼,没有口号。所有人沉默着,转身扑向自己的位置。

老绕线机的“哒哒”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稳定、更加有力。

烙铁的滋滋声,示波器的嗡鸣,镊子夹取元件的轻响。

所有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无声却震耳欲聋的洪流。

孙特派员靠在门框上,握着钢笔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白。

他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看着那盆空了的鸡汤盆,看着那群在油污和绝望中爆发出惊人能量的身影,

看着秦浩那仿佛燃烧着生命之火的、坚毅如铁的侧脸…他低下头,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写着什么,笔迹第一次失去了那种从容不迫的优雅,显得有些潦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

第六十三个小时。

仓库的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秦浩像一尊石化的雕像,凝固在主控板前。

他的手指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僵硬,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示波器屏幕。

屏幕中央,一条由无数微小绿色光点组成的、代表程序运行轨迹的线条,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又异常稳定的速度,艰难地向前延伸。

旁边,那块小小的单色液晶屏上,字符不再是粗糙的,而是变成了一行行不断跳动的、代表测试程序进度的代码。

虽然缓慢,虽然字符边缘带着毛刺般的抖动,但它确实在运行!一行,又一行!

赵刚、王大力、老李师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围在四周。

目光死死锁住那块小小的屏幕,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每一次字符的跳动都牵动着他们的神经。

汗水无声地从额角滑落,滴在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仓库里只剩下示波器扫描线的嗡鸣,和每个人沉重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当最后一行字符,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卡顿感,终于艰难地、完整地“爬”满整个屏幕时。

时间仿佛静止了。

没有欢呼,没有跳跃。只有一片死寂,以及十几双瞪大到极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爆发的、足以照亮整个仓库的狂喜光芒。

那光芒如此炽烈,如此纯粹,仿佛要将过去七十二小时里所有的疲惫、绝望、屈辱和痛苦都焚烧殆尽!

王大力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像一条离水的鱼,巨大的喜悦冲击得他几乎站立不稳。

老李师傅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坐在地上,双手死死捂住脸,压抑了许久的、带着哽咽的哭声终于从指缝里汹涌而出,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老张头咧着嘴,无声地大笑着,浑浊的泪水肆意横流,冲刷着脸上的油污,留下道道滑稽又无比庄严的痕迹。

赵刚猛地转过身,背对着所有人,肩膀剧烈地耸动。

他抬起手臂,用沾满油污的袖子狠狠擦着自己的眼睛,却怎么也擦不干那决堤的泪水。

那不是悲伤,是劫后余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巨大宣泄。

秦浩依旧保持着那个凝固的姿势。他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像风中残烛。

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行,仿佛要将它刻进自己的灵魂。

巨大的眩晕感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大脑,视野边缘开始发黑,耳边是尖锐的耳鸣。

透支了生命极限的疲惫如同沉重的山峦,终于轰然压下。

他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软软地向后倒去。

“秦科!”离他最近的赵刚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去,用尽全力扶住了他瘫软的身体。

秦浩靠在赵刚怀里,脸色灰败如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只有那双微微睁开的眼睛里,残留着最后一丝微弱却无比明亮的光芒,像风中摇曳却不肯熄灭的烛火。

他艰难地抬起手,颤抖着指向工作台上那台在众人眼中如同神迹般的“拼装机”,嘴唇翕动着,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命…命根子…保住了…”

话音未落,他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沉入了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