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弟苏斐贤则是一贯的老实模样,低声道:“大哥放心,景城这边我会照应着。”
他办事向来踏实,从不虚言,苏儒朔对他最是放心。
苏儒朔目光扫过众人,缓缓开口:“苏氏不比从前,我们这一支更要谨言慎行,莫要招惹是非。”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更别去想那些不该有的东西,别步了既明的后尘。”
众人神色一凛,无人敢应声。
苏既明野心勃勃,最终却沦为朝堂倾轧的棋子,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苏儒朔这话,既是告诫,也是警醒。
丫鬟们早已哭作一团。
有人要随主家远赴上京,有人则留在景城看守宅院,景城与上京,数百里之遥,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此一别,或许就是一生。
许舟的马车旁,安兰一边用帕子抹泪,一边拉着汀兰的手叮嘱:“到了上京,可别再傻乎乎的了,该花的银钱就花,别总委屈自己。”
汀兰眼眶通红,小声道:“我、我想攒着给公子花……”
安兰气得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丫头,怎么总不听劝?等熬成黄脸婆,你家公子嫌弃你了,看你怎么办!”
汀兰蹲在马夫座旁,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安兰姐,你在景城也要好好的……明年到了年纪,赶紧找个好人家嫁了吧,嫁人后记得给我写信……”
安兰又哭又笑:“怎么,你还想给我添嫁妆?”
汀兰摇头,抽噎着道:“不是……我就想祝贺一下。”
安兰哭笑不得:“白疼你了!”
正说着,第一辆马车内传来苏儒朔平静的声音:“还要哭到什么时候?启程。”
他身旁的小厮立刻挥舞胳膊,高声喊道:“出发了!出发了!”
车夫斜倚在车辕上,扬鞭一甩,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安兰突然追上前两步,将肩上的蓝布包袱硬塞进汀兰怀里:“去了上京就好好过日子!你常念叨的小翠,我会替你照看的。”
汀兰抱着包袱,眼泪扑簌簌往下掉:“知道啦!安兰姐……”
马车摇晃着驶离苏府,汀兰半个身子探出车窗,望着渐渐远去的朱漆大门和那群变成小黑点的丫鬟们。
有个穿杏色比甲的小丫头还在追着车队跑,绣鞋都跑掉了一只。
晨雾漫过街角,终于将那些熟悉的面容彻底吞没。
直到脖颈发酸,汀兰才缩回车厢,怔怔地坐在箱笼上:“公子,咱们真的就这么走了?”
许舟正和那个樟木箱较劲,闻言抬头:“安兰待你很好?”
一缕晨光透过车帘缝隙,斑驳地落在汀兰脸上。
她摩挲着怀里的包袱,轻声道:“在这深宅大院里,怎么才算好呢?若说是救命之恩那样的大恩,自然是没有的。”
她的手指在包袱上画着圈,“刚来苏府时,我总怕行差踏错连累公子,整日战战兢兢的。是安兰姐拉着我说,府里没那么多规矩,还教我女红,带我认人……”
许舟看着小姑娘泛红的眼眶,伸手扯了扯包袱角:“看看她给你备了什么?”
包袱里整整齐齐码着玉颜坊的茉莉澡豆,醉春风的胭脂膏,青黛轩的石黛笔,最底下还压着个绣并蒂莲的荷包,里头叮当作响。
许舟刚捂住耳朵,就听见汀兰“哇”的一声哭出来,像个弄丢糖人的孩子。
车队在官道上排成长龙,八辆马车二十二辆牛车,丫鬟小厮六十余人,车轮卷起的尘土惊飞了路边的麻雀。
行至北城门时,忽听得一声洪亮吆喝:“儒朔!你这老小子要走也不吱声!”
苏儒朔心头一跳,掀帘就见柳承砚一家子坐在城门茶馆里。
柳大人正举着油条指点江山,他夫人张任舒慢条斯理搅着豆腐脑,柳云溪端着茶盏朝这边颔首,倒是柳清安第一个蹦起来挥手。
更震撼的是城关下的场景——柳家车队排出二里地,上百辆马车周围簇拥着丫鬟小厮,最外围还有二十多个虞家景威镖局的镖师压阵。
有个络腮胡镖头正举着铜锣“哐哐”敲,惊得守城兵卒差点摔了长矛。
“好你个柳承砚……”
苏儒朔咬牙。
柳承砚擦了擦油乎乎的嘴,晃着膀子从茶馆里踱出来,手里还捏着半根金黄油条。
冬日寒气凝成白雾从他嘴边飘散,他却浑不在意,乐呵呵地朝苏儒朔招手:“儒朔兄啊,柳某在此恭候多时了!咱们一道去上京岂不美哉?你看我这镖局都请好了,正好捎上你们苏家。”
他凑近几步,把油条往苏儒朔面前一递,活像个献宝的孩童。
青色大襟在寒风里猎猎作响,那张圆脸上堆满真挚笑容,任谁看了都要道一声“赤诚”。
苏儒朔接过油条狠狠咬了一口,翻着白眼道:“我连夜收拾行装就是为了躲你,结果还是被你逮个正着。你说你,又没什么要紧事,急着往上京跑什么?”
“这话说的!”柳承砚一拍大腿,声若洪钟,“咱们在景城是多少年的交情?儿女们也都是知根知底的。至于急着上京嘛……”
他突然压低嗓门,做贼似的左右张望,“景城这点油水早捞干净了,不得去天子脚下开开新灶?再说了,等大公主回銮,我这脑袋还要不要了?”
“所以我才不想跟你同行!”苏儒朔气得胡须直颤,“你这招摇过市的做派,我们小门小户可消受不起。你我本就没什么私交,各走各的岂不干净?”
柳承砚捋着山羊胡,眼睛眯成一条缝:“儒朔兄该不会是怕许舟那小子跟我这个未来岳父比跟你这个现任岳父亲吧?”
“放你娘的——”苏儒朔险些被油条噎住,“你还敢打我女婿主意?你们柳家这车队排出去二里地,知道的说是搬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给皇帝送贡品呢!要祸害祸害许家去,他们过几日才动身!”
他越说越气,袖口都在发抖。
这老狐狸带着上百车财物离任,就差在车上贴“贪官”俩字了。真要同行一路,到时候被人参上一本,他苏儒朔跳进黄河也洗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