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舟突然落下一子,正好把柳云溪偷放的黑子全给吃了,这才抬头问:“后来呢?”
“后来我妹妹拎着算筹就往讲台上一站,随手在出了道题。那帮读死书的酸秀才,抓耳挠腮半个时辰,才有人磕磕巴巴算出来。”
许舟好奇:“什么题这么难?”
柳清安笑道,“今有三人共车,二车空;二人共车,九人步。问人与车各几何?”
“车十五,人三十九。”许舟不假思索。
柳清安手里的瓜子“啪”地掉在棋盘上:“你听过?”
“嗯。”许舟又落一子,“以前听过,是考校‘盈不足术’的变式”
柳清安眯起眼睛,狐疑的打量许舟:“那我再问你,九百九十九文钱,及时梨果买一千。一十一文梨九个,七枚果子四文钱。问:梨果多少价几何?”
“梨六百五十七个,价八百零三文;果三百四十三个,价一百九十六文。”
许舟说完,见柳清安瞪圆了眼,笑道,“确实都听过。”
柳云溪在一旁插嘴:“我妹妹当年在国子监可不光靠算学。”
他偷棋子偷上了瘾,边说边往许舟的棋罐里摸白子,“那些监生多是多年不第的,有次一个喝醉的跑来闹事,说考不中举人都怪国子监有女人……”
许舟突然按住柳云溪偷棋的手:“然后呢?总不能拿算筹砸人吧?”
“然后……”柳云溪讪讪地缩回手,“我妹妹问他:“‘你娘与三只鹤、五只龟囚于笼中,足共二十六只,问各几何?’那监生掰着手指头算半天,吼道‘三鹤六足,五龟二十足,加我娘二足,共二十八足!你这题有误!’。我妹妹说…”
他憋着笑,“‘你怎么确定你有娘?’。”
许舟执棋的手悬在半空,缓缓转头看向柳清安,好强的攻击力。
少女正托着腮帮子嗑瓜子,见他看过来,还无辜地眨眨眼。
“后来呢?”许舟问。
“后来那人要动手,被我妹妹一脚踹进了太学湖。”柳云溪终于放弃偷棋,老老实实下了一子,“听说他现在见着穿红衣服的姑娘就躲。”
茶室里檀香袅袅,许舟看着棋盘上被柳云溪折腾得乱七八糟的局势,忽然觉得这兄妹俩比棋局有趣多了。
柳清安轻咳一声,低头抿了口茶掩饰尴尬:“其实我只对书数感兴趣,四书五经是一概不通的。”
“谁说的!”柳云溪突然来了精神,“你写的那首诗不是流传甚广……嗷!”
话没说完就被妹妹在桌下狠狠踩了一脚。
许舟饶有兴趣地放下茶盏:“什么诗?”
“春雨贵如油,下得满街流。跌了孔夫子,笑煞老耕牛……嗷!”柳云溪刚念完就挨了第二脚,疼得龇牙咧嘴。
“咳咳,其实后两句是市井百姓瞎改的!清安原作不是这样!”
柳清安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我的原句是‘跌了腐儒辈,方知天地宽’。”
许舟强忍笑意:“咳咳…其实还是挺…朗朗上口的。这诗好阿,既有市井烟火气,又含格物致知意。”
就在此时,厅堂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喧闹,推杯换盏声夹杂着刻意夸张的笑声。
透过雕花屏风,能看到柳承砚正被一群乡绅围着敬酒,苏儒朔则坐在一旁,脸上写满了“我不认识这个人”。
“平阴津的乡绅望族?”许舟挑眉,“柳大人即将升任兵部右侍郎,还需要应酬这些地方乡绅?”
柳云溪揉着被踩痛的脚背解释:“这你就不懂了。所谓皇权不下县,这些乡绅才是真正的土皇帝。父亲若不与他们交好,连秋粮都征不上来。别看是小县城,这些人的日子可比上京的员外还滋润些。”
他压低声音,“去年有个知县想加征粮税,结果全县乡绅联名上书说他贪腐,那知县现在还在大牢里蹲着呢。”
许舟若有所思。大玄朝有句俗话:母弱出商贾,父强做侍郎。族望留原籍,家贫走他乡。
若非仕途需要,谁愿意背井离乡?
……
窗外更鼓敲过三更,茶室的熏香早已燃尽。
柳清安伸了个懒腰:“该歇息了。”
她起身时顺手把最后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动作自然得仿佛这是自己家。
柳云溪撇了撇嘴,将剩下些许残渣的盘子也端走了。
许舟:“……”
许舟回到客房时,屋内烛火摇曳。
汀兰正跪坐在榻上缝补衣物,姜衍则倚在窗边,神色晦暗。
“公子回来了。”汀兰眼睛一亮,随即又紧张地看了眼姜衍,“那个…床铺…”
许舟脱下外袍挂在屏风上:“老规矩,你睡里侧。至于这位,你给她打个地铺”
姜衍挑眉:“这就是许公子的待客之道?”
“不然呢?”许舟一脸莫名,“我和汀兰自小颠沛流离,主仆相依,自然同榻而眠。你一个来路不明的,不打地铺难道还想睡床?”
“你!”
姜衍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最后只能咬牙切齿地卷了铺盖。
汀兰偷偷抿嘴笑了,被姜衍瞪了一眼后做了个鬼脸继续缝衣服。
夜色渐深,驿站外的老槐树上,一只夜枭发出凄厉的叫声。
许舟躺在榻上,听着耳边汀兰均匀的呼吸声,思绪却飘到了那两个可疑的镖师身上。阿二虎口的老茧、三儿褡裢里的密谍司文书、他们对金陵异常的熟悉……
“还没睡?”姜衍的声音突然从地铺上传来。
许舟轻轻嗯了一声。
“在想那两个镖师?”
“你怎么……”
“你呼吸频率变了三次。”姜衍翻了个身,“需要我帮你查查他们的底细吗?”
黑暗中,许舟思索片刻,还是道:“不用,你身上有伤,而且那俩镖师不是普通人,怕是会打草惊蛇。”
姜衍点点头,不再言语。
……
翌日清晨,驿站客房里暖意融融。
汀兰蜷缩在锦被中睡得正熟,脸颊还泛着淡淡的红晕。
许舟轻手轻脚地起身,生怕惊扰了她的好梦。
他低头瞥了眼地铺上的姜衍。
这女刺客呼吸匀长,睫毛却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分明早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