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儒朔倚着马鞍缓缓坐下,修长的手指轻抚怀中太极玉盘,玄色纹路在月光下流转,玉盘中心的阴阳鱼竟自行旋转,丝丝雾气在盘间缭绕,仿佛有生命般吞吐不定。
许舟目光一凝,凑近好奇问道:“岳父,这玉盘……”
“收尸用的。”
苏儒朔语气平淡,掌心一翻将玉盘收入袖中,阴影覆上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他摇了摇头,嗓音低沉:“若苏检的尸身能轻易带回,苏家何须派我来?”
许舟喉头微动,猛然想起苏检与苏家的关系——三老太爷视苏儒朔如己出,而苏检是老太爷的嫡孙,自幼与这位叔父亲近。
此刻再看苏儒朔,那挺拔如松的脊背竟似微微佝偻,许舟咽下满腹疑问,目光投向远处雾气弥漫的峡谷深处。
马蹄声骤然而至,江听潮折返,战马铁蹄沾染血污,鞍边挂着半幅撕裂的北狄狼旗。
他翻身下马时脚步微乱,单膝跪地抱拳:“殿下!十里内已肃清,并无伏兵,只是……”
“慌什么!”太子冷喝一声,玄色袍角扫过碎石,声音沉稳如铁,“遇事当镇定。说,苏检将军在何处?”
江听潮深吸一口气,指向峡谷更深处:“再往前三里,有条暗河……将军,就在那里。”
太子沉默片刻,一声叹息:“走吧。”
队伍再度启程,马蹄声惊起崖边栖息的寒鸦。
转过一块突兀的巨石,众人骤然屏息——狭长的峡谷中,苏检半跪于暗河之畔,残甲破碎处白骨森然,却仍以刀柄撑地,左手紧握染血的阵刀。
方圆百米内刀气纵横,空气扭曲如金戈交鸣,二十具北狄体修的尸体横陈四周,血气冲天,凝而不散。
许舟下意识展开神魂探查,却被苏检身上锐利的金芒刺痛,神魂几欲溃散,连忙收回感知,不敢再看。
太子翻身下马,大步向前,却被江听潮一把拦住:“殿下,不可!”
太子眉头一皱,仍伸手触碰那无形的刀气屏障,指尖刚触及,瞬间被割开一道血线。鲜血滴落,他腰间玉佩微光一闪,伤口竟愈合如初。
太子凝视掌心,若有所思地看向苏儒朔。
苏儒朔沉默着取出玉盘,锋利匕首划过掌心,鲜血滴落玉盘,刹那间柔和光芒笼罩全身。
四周狂暴的刀气竟自动避让,仿佛畏惧一般。
他独自踏入刀气领域,脚步沉稳,却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走到苏检身前,他缓缓俯身,凝视着那张仍带着杀气的年轻脸庞,嗓音沙哑:“后悔吗?”
刀气之中,似有低语回荡:“不悔……”
苏儒朔站在苏检的尸身前,沉默如铁。
刀气领域内,空气仿佛凝固,连风都绕道而行。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悬在苏检冰冷的铁甲上方,似在犹豫,又似在确认什么。
终于,他轻轻拂过那张年轻的脸,指腹擦去凝固的血痕,动作极轻,仿佛怕惊醒一个沉睡的人。
苏儒朔闭了闭眼,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走,叔父带你回家。”
袖袍一抖,一只青玉储物袋滑入掌心。他指尖轻点,袋口微张,一具黑檀棺椁无声落地,棺身刻满繁复的符文,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微光。
苏儒朔单手一托,苏检的尸身便如被无形之力承起,缓缓落入棺中。
残甲未卸,刀未离手,他并未擦拭血迹,也未整理仪容,仿佛这位战死的将军就该以这样的姿态长眠——带着杀意,带着不屈。
棺盖合拢的刹那,四周刀气骤然暴动,如不甘的亡魂嘶吼,却又在太极玉盘的镇压下渐渐平息。
苏儒朔袖袍一卷,棺椁收入储物袋中,整个过程肃穆无声,唯有夜风呜咽,似在哀悼。
远处,太子静立不语,目光沉沉。
许舟喉头滚动,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攥紧了拳头。
羽林军甲士们垂首按刀,无人出声,唯有战马偶尔不安地踏动铁蹄,溅起几粒碎石。
回程奔袭。
马蹄声再起,队伍如黑色洪流冲出鹰嘴峡,来时沉重,归时更沉。
夜依旧漆黑,高平城的轮廓渐渐浮现,城墙上的火把在风中摇曳,像是野兽的眼睛。
从西城门返回时,守卒刚举起火把,江听潮就亮出玄武卫腰牌,铁青着脸喝退众人。
任敖一夹马腹,战马加速,他侧头厉喝:“南城门!全速前进!”
羽林军轰然应诺,铁蹄震地,甲胄铿锵。
夜风扑面,裹挟着沙尘与血腥,却无人减速。高平城的阴影越来越近,南城门的轮廓在火光中清晰起来——然后,所有人的心猛地一沉。
城墙上火把如林,照得城门亮如白昼。甲士穿梭,弩车列阵,沙袋堆垒,俨然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任敖勒马,战马人立而起,嘶鸣声刺破夜空。
他眯起眼,死死盯着城墙上的动静,指节因攥紧缰绳而发白。
“不对劲……”
江听潮低声道。
任敖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头,望向城墙最高处。
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墙垛之间,火光在他背后跳动,却照不清他的面容,只投下一片深沉的阴影。
那人居高临下,声音如洪钟震荡:
“太子何故半夜前来?”
任敖心头一紧——荀羡!
他深吸一口气,厉声回应:“荀总兵!太子追查要案,需即刻前往成纪县,速开城门!”
荀羡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不能开。”
任敖怒极反笑:“荀羡!你莫不是疯了,敢拦太子车驾?!”
城墙上的身影纹丝不动,唯有火光在他周身跃动,映得他如一座铁铸的雕像。
“任将军息怒。”荀羡的声音不疾不徐,“我军斥候在桥山遭遇北狄体修,十余人皆是神武营精锐。他们翻山越岭潜入腹地,必有所图。太子此时出城,恐遭伏击——恕末将不能从命。”
任敖咬牙,眼中怒火几乎要烧穿夜色:“三百里山路,断崖无数,北狄人飞过来的不成?!还有,你边军斥候能从十余名体修手中逃生?荀总兵,这谎话未免太拙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