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狗,”老者左手缓缓按上刀柄,药篓里的草药沙沙作响,“记清楚你的爪子该往哪放。再敢探门主的底,我劈了你这张老脸!”
掌柜嘿一声突然将袖子撸到肩头,小臂上盘踞的青鳞刺青龙张牙舞爪——那龙睛竟是用刀尖剜了肉,拿蓝靛硬生生染进去的:“出了这个门,你爱怎么叫随你,我不挑你的理。但在这那间客栈——”
他一掌拍在柜台上,震得茶碗叮当乱跳,“你再叫一声试试?”
老者残肢一跺,药篓中突然窜出几条黑影:“试试就试试。”
柜台后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多出三把出鞘的短刀。
客栈大堂内的空气仿佛凝固,烛火在刀光剑影中不安地摇曳。
坡脚伙计额角的汗珠子滚豆子似的,弓着腰猛地楔进掌柜和三爷中间,压着嗓子抖出话:“两位爷且息雷霆!楼上住着的贵客要是惊着了,门主跟前咱们可没法儿交待,谁也别想落着好!”
他转向掌柜,目光落在那枚索命铜钱上,“三爷揣着信物来,指定是天大的事儿,您老消消肝火,听三爷说道说道?”
掌柜沉默片刻,阴鸷的眼神绞了绞。他慢条斯理地放下卷起的袖子,重新恢复了那副懒散模样:“行,你且说说,从哪处泥沟里摸到我这地界儿,想在那间客栈折腾啥花样?”
三爷冷哼一声,残肢在空荡的裤管里微微晃动:“方才进来那几人,给我安排在他们隔壁。记住,管好你的嘴,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
掌柜闻言眉头一皱,下意识抬头看了眼二楼方向,又转回来盯着三爷:“这几人什么来路?值得你亲自盯梢?是你自个儿的烂事儿,还是门主吩咐下来的差使?”
三爷闭口不答,药篓里散发出的苦涩气味在两人之间弥漫。
掌柜不甘心地追问道:“是要取他们性命,还是他们身上有门主急需的物件?要是为了东西,今夜我就把人悄摸处理了,把物件给门主送过去,保准神不知鬼不觉。”
“你废话忒多!”三爷突然暴喝一声,左手青筋暴起,“门主压根不在高平!我这次是自个儿回来的!这几个人杀不得,我是受人所托前来。”
“早说不就完了!”掌柜突然兴致缺缺地摆摆手,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过,“水润,带三儿去天字乙号房。”
他故意把“三爷”说成“三儿”,眼中闪过一丝讥讽。
三爷眼角抽搐,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阴沉着脸跟着坡脚伙计往楼上走去。
天字甲号房内,炭盆里的火苗忽明忽暗。汀兰正跪在地上仔细铺着被褥,苏儒朔与苏玄坐在桌边,百无聊赖地转着茶杯。柳云溪歪在太师椅上,手里铁钳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炭火,溅起零星火星。
“你干嘛呢?”汀兰猛地抬头,杏眼圆睁,“自己的床铺自己收拾!”
柳云溪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你顺手帮我铺了不行吗?又费不了多少工夫。”
“我是公子的贴身丫鬟,”汀兰咬牙切齿地将褥子拍得啪啪响,“不是你的使唤丫头!”
柳云溪一脸委屈:“我咋觉着你老针对我?说话跟含了针似的,逮着就扎。”
汀兰慢条斯理地抚平被角:“某些整天把‘寻花问柳’‘行首’挂在嘴边的人,还指望别人好声好气?别把我家公子带坏了就行。”
“天地良心!”柳云溪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我那是骂那些风月场子脏!我兄弟爱往那堆烂泥里扎,我可是连门槛都没踩过的清白种!”
汀兰冷笑一声:“哟,真新鲜,一锅腥汤里就你一粒米,还非得蹦跶着说自己没沾油花儿?”
柳云溪张了张嘴,一时语塞。
窗边的柳清安突然转身:“你俩上辈子是冤家吗?怎么见面就吵……嘘!”
她猛地噤声,竖起一根手指。
众人顿时屏息凝神。
门外走廊上,木质地板发出细微的吱嘎声,由远及近。
许舟原本站在窗缝前观察街景,此刻骤然转身,目光射向房门,仿佛能穿透厚重的木板看清外面的动静。
“吱呀——”
隔壁房间的门轴转动声清晰可闻,随后是门扇合上的轻响,走廊重新归于寂静。
许舟刚要开口,苏儒朔已经抬起手制止了他,指尖在茶杯边缘轻轻一敲,发出清脆的“叮”声。
屋内的空气瞬间紧绷起来,连炭盆里爆出的火星都仿佛凝固在了半空。
苏儒朔指尖在茶杯里轻轻一蘸,水珠顺着他的手指滴落在木桌上,他手腕微动,水痕蜿蜒成字:“我们刚住进甲字号,乙字号就有人入住?小心些,隔墙有耳。”
许舟眉梢一挑,目光扫过那行即将蒸发的水迹,随即摇头,同样蘸水写道:“不是客栈的客人?”
苏儒朔点头,转身走向苏玄正,附耳低语几句。苏玄正眼神一凛,又低声将话传给柳云溪、汀兰和柳清安。几人神色各异,却都默契地闭紧了嘴。
许舟收回视线,重新望向窗外。
天字房位于客栈三楼,已是高平城内的至高处。他目光越过夜色,远处城墙上的火把如星点跳动,边军甲士在火光映照下如同蚁群游移。城墙之内,低矮的土屋错落拥挤,偶尔有黑影在屋顶间腾跃——那是豪强的爪牙在暗夜中穿行。
近处,客栈后院宽敞,马厩、柴房、厨房、牛舍一应俱全。隔壁青楼的丝竹声与醉汉的吆喝声混在一起,被夜风裹挟着飘进窗棂。
汀兰铺好被褥,轻手轻脚走到许舟身侧,压低嗓音道:“公子,该歇息了。”
许舟摇头,指尖蘸水,在窗框上写下:“你们先睡,我等掌柜找来应三刀,再想办法出城。”
汀兰一怔,嘴唇微张:“啊?”
“怎么了?”许舟侧目,声音轻得几乎融进夜色里。
汀兰耳根微红,低声道:“公子,我不识字……”
许舟沉默一瞬,随即俯身凑近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你们先去睡,今晚我守着。”
汀兰点头,转身去招呼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