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子牛 作品

第488章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夜深,屋内烛火渐弱。

柳清安睡在里屋地铺上,苏儒朔三人挤在外屋,八仙桌被挪至墙角,腾出的空地铺满被褥。谁也没去碰那张床,仿佛那是个不该触碰的禁忌。

汀兰搬了张小木椅坐在炭盆旁,脑袋一点一点,最终抵在膝盖上沉沉睡去,唇角还挂着一丝晶莹。

许舟仍立在窗前,目光如刀。

隔壁青楼的歌声早已停歇,整座城陷入死寂。忽然,他眼神一凝——

夜色中,一名客栈伙计鬼鬼祟祟溜出八角楼,身后跟着个肥头大耳、绸缎裹身的胖子。两人蹑手蹑脚钻进马厩,身影很快被茅草棚吞没。

片刻后,伙计独自走出,左右张望,确认无人后缩了缩脖子,呵气搓手,小跑着溜回楼内。

而那个胖子,再未出现。

夜半,乙号房的门“吱呀”一声轻响。

有人踏着走廊老旧的木板,悄无声息地下楼。

汀兰被惊醒,迷迷糊糊抬头,正瞧见许舟的背影——他仍立在窗前,腰背笔直如枪,怀中抱着臭肺,目光钉死在远处的黑暗里。

烛光映在他侧脸上,勾勒出锋利的轮廓。

汀兰恍惚想,若他穿上羽林军的银甲,披上白斗篷,再配一顶雉尾盔,怕是比那些趾高气扬的禁军还要威风。

可……这还是定国府那个唯唯诺诺的庶子吗?那个被大夫人骂两句就低头不语的少年?

她揉了揉眼睛,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从未真正认识过他。

“公子早已不是从前的公子了。”

汀兰望着许舟的背影,思绪飘远。

物是人非,连她自己都变了许多,何况是公子呢?

她忽然想起司琴姐姐曾给她念过的话本——“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她没读过几本书,却一直记得这句。司琴姐姐说,这是形容天地广阔,鸟兽鱼虫皆可自由翱翔、畅游无阻。

这不就是公子吗?

离开了定国府的枷锁,公子才真正展翅高飞。

汀兰眼珠一转,轻手轻脚地起身,拎着裙摆凑到许舟身旁,试探道:“公子,等咱们出了高平,到了上京,我就满十八岁了……”

许舟忽然开口打断:“汀兰,你说,这世上除了人会问‘为什么’,还有什么动物也会问?”

汀兰瞪大眼睛:“公子,动物怎么会说话呢?”

许舟依旧盯着窗外,语气平静:“还有猪。”

汀兰皱眉,抿着嘴苦思冥想。半晌,她忍不住问:“为什么?”

许舟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温声道:“好了,慢慢想吧,还能再歇会儿。这几天跟着我奔波,辛苦你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这一路你不喊苦不喊累,不管面对谁,都挡在我前面……谢谢。”

汀兰还没想明白“猪为什么会问为什么”,但听到这番话,心里仍涌起一股暖意,忍不住扬起嘴角:“公子说这话就见外了!咱俩谁跟谁啊,汀兰要一辈子跟着公子,绝不后悔!”

许舟“嗯”了一声,轻声道:“回去休息吧,我再盯一会儿。”

“噢。”

汀兰点头,转身往回走,脑子里却还在琢磨那个问题。

为什么猪会问为什么?

她稀里糊涂地坐回小椅子上,屁股刚挨着木板,突然一个激灵——

等等,公子该不会是在说我是猪吧?!

她猛地抬头,狐疑地盯着许舟的背影,越想越不对劲。

呀!公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狡猾了?

肯定是柳云溪带坏的!

想到这儿,她偷偷伸腿,朝不远处熟睡的柳云溪踹了一脚。柳云溪连眼皮都没抬,只是翻了个身,继续鼾声如雷。

汀兰撇嘴嘀咕:“睡得跟死猪似的,被人捅了都不知道!”

窗外,天色依旧漆黑。

许舟的目光透过窗缝,死死锁住马厩。那个胖子进去一个多时辰了,至今不见踪影。

密道会不会就在马厩下面?

隔壁的住客半夜出门,又去了哪儿?

他耐心等待着,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鸡鸣声划破晨雾,依旧无人从马厩走出。

只有客栈的伙计抱着草料,打着哈欠去喂马。

许舟再次远眺城墙——火把已熄,边军仍在巡逻。

好在,北狄狼骑没来。

汀兰坐在小木椅上,脑袋又开始一点一点地往下坠。

许舟瞥了她一眼,无声地走到地铺前,蹲下身推了推熟睡中的苏玄正,将怀中的臭肺递了过去。

“二哥,我去去就回,守好屋子。”

苏玄正一个激灵坐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接过长刀时掌心一沉,顿时清醒了大半。他目送许舟推门而出,待房门合拢,犹豫片刻,手指悄悄搭上刀柄,缓缓抽出一尺——

雪亮的刀身映着烛光,竟如镜面般清晰。苏玄正一愣,刀面上分明映出自己错愕的脸。

“这刀……”

他在涿州主家见过不少名器,却从未见过如此锋锐的兵刃。指尖轻轻抚过刀刃,寒意沁入骨髓。

苏玄正忽然想起什么,对着刀身捋了捋散乱的鬓发,这才若无其事地收刀入鞘,只是嘴角忍不住翘了翘。

楼下,许舟的靴底轻触楼梯,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客栈大堂里,三个伙计正搬动桌椅准备开张。见他下楼,几人齐齐停手,躬身行礼:“客官万福。”

许舟略一颔首,径直往后院走去。柜台后的掌柜眼皮一跳,朝角落里使了个眼色。

“客官,有什么吩咐?”

水润一瘸一拐地追上来,脸上堆着笑。许舟头也不回地走向马厩:“给我的马梳梳毛。”

“这种腌臜活计哪能劳烦您!”水润小跑着拦在前面,“马厩里尽是粪尿味儿,别污了您的衣裳。”

风云在厩里打了个响鼻,前蹄不安地刨着地面。许舟轻笑一声,伸手推开栅栏:“我这马性子烈,生人近不得身。”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风云立刻凑过来,硕大的脑袋亲昵地拱着主人掌心。水润瞪大眼睛:“真是神了!北……北边贩来的战马都没这般灵性!”

许舟解下缰绳,状若随意地扫过马厩:“劳烦取两斤炒黄豆,拌两个鸡蛋,记天字甲号房的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