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抱起那桌留下的酒坛,殷勤地问道:“几位客官想吃点什么?”
苏儒朔抬眼看向柜台后方悬挂的木牌菜单:“四笼包子,六碗细面。”
“好嘞!”木头应了一声,突然又压低声音问道,“客官要素馅的还是肉馅的?”
许舟嘴角微扬:“素的肉的各来一半。”
“得嘞!四笼包子六碗面,荤素各半,怕您觉着干,送一碟酱菜配着!”木头扯着嗓子朝后厨喊完,忽然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道,“客官要西域叵罗酒还是烧刀子?”
几人闻言都是一愣。
这伙计不问他们喝不喝酒,而是直接问要哪种酒,仿佛喝酒是理所当然的事。
许舟环顾四周,发现邻桌上的酒坛确实贴着不同的标签,有的写着“叵罗酒”,有的标注“烧刀子”,看起来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苏儒朔目光落在木头怀里的酒坛上,突然问道:“你手上这坛是什么酒?”
“回客官,是上好的烧刀子。”木头答道,下意识将酒坛抱紧了些。
“就这坛。”苏儒朔斩钉截铁地说。
木头突然提高嗓门,大声吆喝道:“烧刀子一坛——!”
这一声吆喝仿佛触动了什么机关,原本嘈杂的大堂瞬间安静下来。许舟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从四面八方投来,耳边响起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
木头小心翼翼地将酒坛放在桌上:“客官先用酒,包子还要稍等片刻。”
待伙计转身离去,一个满脸横肉的带刀汉子突然起身,大摇大摆地走到他们桌前,一屁股坐下,腰间的佩刀“哐当”一声砸在桌沿:“几位面生得很啊,可有什么新鲜消息要卖?”
那间客栈的嘈杂声忽然一滞,像是有人掐断了市井的喉咙。
几桌客人支起耳朵,眼神飘忽地往这边斜瞥,却又装作漫不经心地低头喝酒。鱼龙混杂的大堂里,谁也不知道谁是豺狼,谁是狐狸。许舟的目光扫过那些面孔——有的奸猾如鼠,有的阴鸷似鹰,还有的藏在阴影里,只露出一双贪婪的眼睛,活像饿了三天的野狗。
他低头看着桌上的酒坛子,忽然明白了什么。
八仙桌上摆烧刀子,是要卖消息;摆叵罗酒,是要买消息。进门只需放好酒坛,懂行的人一眼便知你来做什么。原来这“那间客栈”,就是高平城里最大的消息黑市,而五百文一坛的酒钱,不过是掌柜的抽成。
可他们本是来吃早饭的,哪知道阴差阳错,竟成了卖消息的人?
“几位,”对面的汉子指节敲了敲桌面,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到底要卖什么消息,倒是开口啊?”
许舟还没答话,身后的汀兰先瞪圆了眼睛:“你催命啊?我家老爷公子不得合计合计?”
汉子扯动嘴角,露出一口黄牙:“小丫头片子脾气倒不小。我看你们是生面孔,怕是连这儿的规矩都不懂吧?摆了酒坛却拿不出真消息……”
他顿了顿,眼神阴冷,“这客栈的门朝哪儿开,待会儿可得让你们好好认认。”
汀兰“嘿”了一声,叉着腰,小手指着汉子就要骂回去。
许舟抬手拦住她,低头沉思。
苏儒朔也皱着眉,指节轻轻敲打桌面,像是在盘算对策。
汉子不耐烦了,抬手又要敲桌。可指节还没落下,许舟忽然开口——
“我知道高平驿里发生了什么。”
汉子的手悬在半空,眼睛骤然一亮:“你当真知道?”他身子前倾,嗓音压得更低,“要多少银子?”
许舟心里定了定,抬手比出两根手指。
汉子低头琢磨了一会儿,再抬头时,两枚金瓜子已经拍在桌上。
许舟盯着那两枚金瓜子,心里咯噔一下——他本想卖二百两银子,可对方只给了二十两。高平驿的事,可是捅破天的祸事,怎么可能只值这点钱?
汉子见他迟迟不开口,眯起眼睛:“你到底知不知道?”
许舟沉默片刻,终于决定先把消息卖了,好赶紧换掉这坛烧刀子。他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
“高平驿内,有人毒杀了詹士府少詹士家的丫鬟、小厮,共三十余口。路过的靖安侯府下人,也全死绝了。边军和羽林军都去查过,至今没查出凶手。”
汉子瞳孔一缩,喃喃道:“难怪……坊间都说高平驿里全是死人。”他点点头,把金瓜子往前一推,“行,这消息值二十两。”
说完,他起身就走,掀开厚重的布帘,消失在寒风里。
许舟松了口气,正要喊伙计换酒,忽然——
门帘又被掀开。
方才那汉子去而复返,手里还揪着一个瘦猴似的年轻人,拖死狗一样拽到柜台前,对掌柜道:
“二爷,这厮坏了您的规矩。高平最近来了不少生面孔,连规矩都不懂,就敢来讨口子。”
掌柜终于抬起头,他看向许舟,慢吞吞地问:“客官,您说怎么办?”
许舟瞥了眼被提着的年轻人,心里直犯嘀咕——这人跟自己有什么关系?莫非这客栈里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规矩?
他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碗抿了一口,顺着掌柜的话道:“按客栈规矩办吧。”
掌柜点点头,对那汉子淡淡道:“私下打听消息,敲断一根手指。手指长好之前,不得再进客栈。”
“得嘞。”汉子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他抓起年轻人的手,拇指抵住食指关节,猛地一掰——
“咔!”
一声脆响,年轻人的脸瞬间煞白,冷汗顺着额头滚下来。他咬着牙没叫出声,只是浑身发抖。汉子像拎鸡崽似的把他拖出门去,厚重的布帘子一掀,寒风卷着雪粒子灌进来,又很快被隔绝在外。
掌柜用笔杆子敲了敲账本,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堂为之一静:“近些时日,太子殿下来了咱高平,城里多了不少生面孔。”
他扫视一圈,目光阴鸷,“不管您是谁的人,想要消息就自己花钱买,莫要坏了规矩。”
说完,他又低下头继续记账。客栈里的嘈杂声这才慢慢恢复,只是比先前收敛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