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章 规矩

水润的视线在马厩草堆间游移了一瞬,终究点头哈腰地退下:“马上给您送来!”

待脚步声远去,许舟的目光立刻锐利起来。

二十余匹马拴在木桩上,蹄下铺着厚厚的稻草。他的视线掠过每一处可能藏匿机关的角落,忽然在马厩最里侧凝住——

一顶瓦楞乌纱帽歪斜地陷在泥粪里,早被马蹄踏得变形。

昨晚那个胖子,戴的似乎就是这种官帽。

可夜色深沉,这类乌纱帽形制又大同小异……许舟不动声色地取出木梳,慢条斯理地给风云梳理鬃毛。

脚步声再次响起,来的却是掌柜。他端着拌了鸡蛋的豆料,笑容殷勤得过分:“您这马当真通人性,方才水润说它不让人碰,我还不信呢。”

风云对递到面前的木盆视若无睹,直到许舟接过才低头大嚼。掌柜啧啧称奇间,余光突然扫到那顶乌纱帽,眉头猛地一跳。

许舟的梳子停在马颈上。

两人之间忽然安静得只剩马蹄刨地的声响。

掌柜脚步微挪,身形恰好挡住许舟看向乌纱帽的视线,脸上堆着笑问道:“客官打哪儿来?”

许舟没接话茬,反而盯着掌柜的双眼:“掌柜,方才那瘸腿伙计,是咋落下这残疾的?”

掌柜眼皮跳了跳,随即叹气道:“既然您问起,也不瞒您。我们几个老骨头都是退下来的边军,当年,水润在焉支山下吃了北狄狼骑的亏——那些畜生派体修死士自爆,隔着百来步的余波硬生生把水润的脚踝震断了。”

“体修自爆?”许舟眉头微皱。

“可不是嘛。”掌柜啐了一口,“北狄狼骑里专门养了一批练邪功的死士,平时跟废人没两样,临阵却能引爆浑身精血。那些年,北狄这些不要命的,把咱大玄边军折腾得够呛。”

许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我大玄不是有火器吗?昨夜路过南城门,却不见边军配备。”

掌柜闻言嘿嘿一笑,搓着手道:“火器那是京营才有的金贵物件,我们高平都司府哪配用这个?”

“都是打北狄,为何厚此薄彼?”

“朝廷信不过咱们呗。”掌柜压低声音,“怕咱们把火器偷偷卖到北边去……”

他突然眯起眼睛,“客官这么操心边军的事儿,莫不是北狄派来的谍探?”

许舟失笑:“掌柜,我要说自己真是北狄谍探,您信不?”

掌柜当真仔细打量起来,眼神里透着股子老江湖的通透,半晌摇头:“不像。您这通身的气派,倒像是进京赶考的举人老爷。”

“掌柜嘴跟抹了蜜似的。”许舟掸了掸衣袖,“在下确实是个秀才,此番原是随岳家迁往上京,途经高平纯属意外。”

“难怪!”掌柜一拍大腿,“我第一眼见您就觉得文气逼人!”

【鬼才信!哪个秀才随身带柄五尺长的凶器?】

许舟“……”

许舟嘴角抽了抽,突然正色道:“掌柜的,应三刀可有消息?”

“您放一百个心。”掌柜信誓旦旦地保证,“您不知道,应三刀干的都是见不得光的勾当,狡兔三窟,他给的几个地界儿,我们正挨个摸排。不过您放心,掘地三尺,也得把人揪出来!”

……

……

辰时初刻,木质楼梯发出吱呀声响。

苏儒朔打头,许舟等人鱼贯而下。经过一夜休整,众人精神明显好了许多。柳清安甚至挽起了发髻,露出白皙的脖颈。

可当最后一级台阶踩实,所有人同时僵在原地——

昨夜还空荡荡的大堂,此刻竟座无虚席。

二十余张方桌旁坐满了形形色色的客人。有腰间悬刀的劲装汉子,有背负长剑的独眼侠客,最角落那桌甚至挤了八个彪形大汉,正咔吧咔吧地嗑着瓜子。

许舟脚步一顿的瞬间,满堂目光齐刷刷刺来。那些视线在他腰间长刀上停留片刻,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整个大堂鸦雀无声,只剩中间留着一张空桌。

柳清安抓着楼梯扶手迟疑道:“怎会如此热闹?”

柳云溪凑近许舟耳边小声道:“高平人奇哉怪哉,一大早就喝酒?”

苏玄正摸着腰间刀柄犹豫片刻:“要不我们也入乡随俗?”

许舟的目光缓缓扫过客栈大堂,只见每张方桌上都整整齐齐摆放着酒坛子,粗陶坛身泛着暗沉的光泽,坛口严严实实地封着红布泥封,竟无一坛有开封的痕迹。

柳清安回忆道:“早年听闻荆州当地有吃早酒的习俗,便是最讲究的富家翁,清晨也要到街边小摊,点上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配二三两温热的黄酒,再加几碟小菜。”

她转头看向许舟,眼中带着询问,“但从未听说高平也有这般习俗。说起来,许舟不就是从荆州来的?定国府可有这样的习惯?”

“没有。”许舟垂眸,声调平平,像是随口应和,“许家可能迁走得早,尚未沾染这等习俗。”

汀兰闻言,眉头微蹙,疑惑地瞥了许舟一眼。

她分明记得,数年前腊月时,府里的几位老爷还特意早起饮酒赏雪。

苏儒朔迈步走向中央那张空桌,正要落座,木头伙计却一个箭步上前拦住:“客官且慢,这张桌子坐不得。”

“哦?”

苏儒朔收住脚步,挑了挑眉,慢悠悠问:“此处可有什么特别的规矩?”

木头搓着手,脸上堆满歉意的笑容:“倒也不是什么大规矩,只是这张桌子是专门为我家东家留的。东家不来,任谁也不能坐。”

苏玄正不动声色地往前半步,好奇问道:“不知贵店东家是何方神圣?”

“这个……”木头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压低声音道,“东家她老人家的身份实在不便告知。不过客官放心,若有缘分,自会见到。”

就在这略显尴尬的沉默间,隔壁桌的客人突然起身离去。木头如蒙大赦,连忙引着众人过去:“几位客官,这边请。”

许舟落坐时留意到,方才离席的那位客人走得干脆,桌上的酒坛不仅红布泥封完好无损,甚至连摆放的位置都未曾移动过分毫,就像从未有人碰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