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骑羽林军经过时,背后突然响起马蹄调转的声响。
任敖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两道目光正如利刃般刺在他们背上。他脖颈后的汗毛根根竖起,却死死忍住回头的冲动。
直到穿过三桂街,拐进芳沁街,任敖才敢稍稍放松。
他低头看去,掌心早已被剑柄硌出深红的凹痕。
“殿下,”他催马靠近太子,声音压得极低,“边军反意已明,必是与北狄勾结,欲献高平城。不如……”
他喉结滚动,“不如从密道先行撤离?末将打探到,城隍庙与那间客栈各有一条密道。您与道庭、太苍宗交好,城隍必会行个方便。”
太子的手突然按住任敖腕甲,力道大得惊人。
任敖这才发现,太子的指尖也在微微发抖。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太子身上,火把的光影在他脸上跳动。
他沉默片刻,终于轻叹一声:“先回都司府吧……周序呢?”
羽林军左右张望,这才发现队伍里少了个人。
有人牵出一匹空马——正是许舟方才骑乘的那匹。
“禀殿下,”一名羽林军抱拳道,“方才到芳沁街口时,那位周序侠士就渐渐落在队尾。卑职以为他会跟上,没想到……”
太子摇摇头,嘴角却浮起一丝笑意:“严先生这弟子,倒是有趣得紧。”
徐怀瑾忽然开口:“殿下,我们其实不必走。”
任敖眉头紧锁:“此话怎讲?”
“边军没反,”徐怀瑾语气平静,“至少荀羡不想反。”
江听潮冷笑:“方才那些弓手就差把箭怼到殿下脑门上了,这还叫不想反?若不是与北狄勾结,他们怎会来得这般及时?又为何急着灭口?”
任敖反手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怎么跟徐大人说话的!”
徐怀瑾不以为意,继续道:“若荀羡真要造反,何须用金汁污井这等下作手段?直接开城门迎北狄铁骑岂不痛快?”
他目光扫过众人,“边军中或许有人心怀鬼胎,但绝非荀羡。这其中必有隐情。”
江听潮还要争辩,太子却抬手制止:“徐先生所言有理。若荀将军真有反意,方才就不会放我们离开。”
他环视众人,声音沉稳,“诸位忠心,孤心领了。但密道之事,不必再提。”
任敖急道:“殿下!”
“任将军,”太子目光如炬,“若孤是寻常百姓,自可苟全性命。但孤乃大玄储君,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这番话掷地有声,羽林军无不肃然。任敖深吸一口气,郑重抱拳:“大玄有此储君,实乃国运昌隆之兆!”
“誓死护卫殿下!”羽林军齐声高呼,声震长街。
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几条仓皇的游鱼。而在阴影深处,有更庞大的暗流正在涌动。
……
……
君平街,那间客栈。
掌柜的正在柜台后拨弄算盘,珠子碰撞声在寂静的大堂里格外清脆。
木头倚着柜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掌柜的,眼瞅着就除夕了,咱客栈……”
“不过年。”掌柜头也不抬,笔尖在账本上勾出一道墨痕。
木头挠挠头:“那总得打烊吧?”
“打烊?”掌柜终于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个光棍汉惦记什么除夕?老婆都讨不着,老老实实看店。”
他蘸了蘸墨,“这几日高平城牛鬼蛇神齐聚,正是做生意的好时候。”
木头肩膀垮下来,悻悻地“哦”了一声。
掌柜合上账册,指节在封皮上敲了敲,仰头活动了下僵硬的脖颈,骨节咔咔作响。
他眯起眼,目光斜斜地扫向木头:“今夜地字甲号和戊号的肥羊送走,分两批,别给我偷懒。”他顿了顿,指头在桌面上重重一叩,“再让我瞧见你磨蹭,头给你打烂。”
木头缩了缩脖子,肩膀不自觉地耸起,像是生怕那巴掌下一秒就落下来:“知道了知道了,腿肚子都打转呢!”
掌柜没再理他,转头望向窗外。
夜色沉沉,檐角挂着半截残月,风卷着碎雪扑在窗棂上。他眼神有些飘忽,低声道:“也不知道东家这会儿流落到哪处,冷不冷,可还能周全……”
木头歪着嘴,捏着嗓子学舌:“也~不~知~道~东~家~这~会~儿~流~落~到~哪~处~”
啪!
掌柜反手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木头“哎哟”一声,踉跄两步才站稳。
掌柜冷着脸:“滚一边去。”
木头揉着脑袋,刚要嘟囔,厚重的布门帘忽然被人掀开。
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灌进来,许舟站在门口,拍了拍肩上的落雪。
木头立刻换上笑脸,抄起肩上搭着的白布迎上去,殷勤地替许舟掸灰:“客官清晨出门,这会子才踩着星子回,莫不是办天大的要事去了?"”
许舟笑了笑,任由他忙活:“去了你们念叨过的清音阁,果然是个销金窝子。”
木头眼睛一亮,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兴奋:“我就说客官身上有脂粉香!快同我说说,那清音阁里头什么样?小的这辈子怕是没福气进去了。”
许舟刚要开口,柜台后传来掌柜不轻不重的一声咳嗽。
“木头。”掌柜眼皮都没抬,手指在算盘上拨了一下,“让客官歇着去。”
木头讪讪退开,掌柜这才抬头,冲许舟微微颔首:“客官,今晚的时辰改到丑时之后。原说歇客的老主家突然要起程,多有叨扰,劳您多包涵。”
许舟点头:“理解,生意场上本就变数多,不妨事,诚信要紧。”
他顿了顿,“那我先上楼了。”
掌柜目送他踏上楼梯,直到脚步声消失在转角,才收回视线。
木头立刻凑过来,压低声音:“骗我们的?”
掌柜没吭声,指腹摩挲着账册边角,半晌才道:“他根本没去清音阁。”
他抬眼,目光沉沉,“今晚边军和羽林军都有大动静,你觉得是巧合?”
木头“嚯”了一声,瞪大眼睛:“这位客官到底什么来头?听说九思巷整条街都被边军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