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冷笑一声:“早说是过江龙了。”他指尖点了点桌面,“你去边军大营找老刑头,他们走官道入关的,道上哨卡准有人见过他的路引。记着,挖地三尺也得把底细刨出来。”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问不出个子丑寅卯,明儿就别跨这门槛了。”
木头眼睛一亮,搓着手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还有这好事儿?”
掌柜抄起账册作势要砸,木头一缩脖子,嬉皮笑脸地抓起柜台下的蓑衣和斗笠,往头上一扣,推门钻进风雪里。
“放心嘞 ——”
……
客栈三楼,天字甲号房门前,许舟搓了搓脸颊,深吸一口气,待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才轻轻推了推门。
木门无声滑开一条缝,没落闩。
他侧身闪进去,回手带上门,动作极轻,生怕惊扰了屋内人的好梦。可当他转身——
柳云溪、柳清安、苏儒朔、苏玄正四人不知何时已从地铺上坐起,直勾勾地盯着他。
炭盆旁,汀兰缓缓站起身,火光映着她半边脸。
“吓我一跳。”许舟抬手按了按心口,嘴角扯出一丝笑,声音却比平时低了几分,“我把你们吵醒了?”
柳清安摇头道:“我们还没睡。”
“你不回来,我们怎么睡得着?”柳云溪掀开被子,赤脚踩在木地板上,三步并作两步蹿到炭盆旁,拎起一只朱漆食盒,献宝似的晃了晃,“猜你就没吃饭,特地让客栈留的。”他转头冲汀兰一扬下巴,“汀兰,给你家公子摆上。”
汀兰默默翻了个白眼,起身用袖子抹了抹八仙桌,接过食盒掀开盖子。热气混着香味扑出来——一碟酱烧豆腐,油亮亮地泛着酱色;一碗粟米粥,米粒熬得开花,面上浮着层薄薄的米油;还有盘腌萝卜,切得极细,拌了香油和芝麻。最底下竟还压着两个芝麻胡饼,烤得酥脆,边缘微微焦黄。
许舟盯着饭菜怔了怔:“是柳兄准备的?”
柳云溪得意地抱着胳膊:“那当然!我早算准你忙起来肯定顾不上吃饭。”
汀兰摆好筷子,小声嘀咕:“真会往脸上贴金,好像离了你我家公子就得饿死似的。就算你不张罗,难道我不会去后厨……”
“哎哟,不服气啊?”柳云溪乐得见牙不见眼,伸手去揉汀兰的发髻,“这回爷可比你这小丫头机灵!”
“柳兄粗中有细,多谢了。”许舟坐下,夹起一片豆腐。
豆腐吸饱了酱汁,筷子一压就渗出琥珀色的汤汁。
他嚼了两下,忽然用筷子尖轻轻点了点隔壁方向。
柳清安会意,低声道:“隔壁的客人天没黑就出去了,一直没回来。”
许舟肩膀微不可察地松了松。
柳云溪拖过椅子反着跨坐,下巴搁在椅背上凑近:“说说,今晚什么情况?”
他忽然想起什么,一拍脑门,“对了,你买的那支金步摇我收在我行李里了,回上京再给你——哎你别瞪眼啊,放我这儿比放你那儿安全!”
许舟咽下嘴里的胡饼,喝了口粥才道:“查实了,收集金汁的是北狄谍子。他们打算污了全城的水井,为围城做准备。”
苏玄正脸色骤变,椅子腿“嘎吱”一声刮过地板:“他们敢?!那高平城现在——”
“无妨。”许舟截住他的话头,“边军已经处置了那批谍子。”
柳清安忽然从柳云溪身后探出半张脸:“全杀了?一个活口都没留?”
她眉头渐渐拧紧,“边军行事……是不是太急了?”
许舟放下筷子。油灯的光在他眼底晃了晃,映得眸色更深:“我逮住个给北狄通风的边军。”他指尖在桌面上轻叩两下,“现在看,边军里有人打着给大公主报仇的旗号,在暗中煽动兵变。”
“左横江?”苏儒朔脱口而出,“他当年在陇西就闹过哗变。”
许舟摇头:“还没确定。”
他声音忽然低下去,像是被炭盆里爆开的火星烫了一下,“但……我有点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做了。”
他复述那段话时,语速很慢。每说几个字就顿一下,仿佛那些词句有千钧重:
“那人说:‘若诸位恩公早来半刻,我妻儿老小或能留得一线生机……’”
屋子里静得能听见炭火“噼啪”的轻响。
柳云溪盯着桌上那盘腌萝卜,萝卜丝切得太细,香油沁进去,看起来像一簇簇泛光的金线。
许舟说完最后那句“容我追家人于地下”,伸手去端粥碗,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发抖。他索性收回手,任由那句话沉甸甸地坠在所有人心里。
苏儒朔忽然叹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我也是世家出身,边军这事…苏家脱不了干系。”
他苦笑一声,“苏家库房里的每一枚铜钱,都沾着百姓的血。”
苏玄正急忙道:“爹,这不关您的事。您要是真跟他们一路,也不会放弃家业爵位去上京了。”
“玄正啊…”苏儒朔摇摇头,目光落在炭盆里跳动的火星上,“这世上的事,不是非黑即白的。”
苏玄正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话。
沉默再次笼罩房间。
汀兰攥着衣角,正要开口——
“嗖!”
一道寒光破窗而入!
许舟瞳孔骤缩,右手已按在刀柄上。
臭肺出鞘的瞬间带起一道青芒,“铮”的一声脆响,飞镖被精准劈成两半,钉入地板时还在微微颤动。
几乎同时,许舟已闪到门前,“砰”地推开门冲了出去。
走廊空荡荡的,只有几盏油灯在风中摇晃。
他眉头紧锁——从飞镖破窗到他追出,不过三息时间,这么长的走廊,来人竟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许舟!”苏玄正蹲在地上,从飞镖残骸旁捡起一张纸条,“这上面有字。”
许舟接过纸条,借着灯光看清上面潦草的字迹:
『此栈专做黑吃黑勾当。欲平安返回大玄,当以铜钱结账。』
铜钱?
许舟心头一跳。
当日投宿时,那伙计垂着眼皮问话的模样突然鲜活起来:“客官是用铜钱结账,还是银两?” 彼时只当是寻常寒暄,此刻想来,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