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隔跳啊跳 作品

第369章 迷雾海中的商人3

贝卡每一次作画的过程都是一趟幻梦的旅行,他可以尽情徜徉于在自己脑海中构想出来的幻境之中,而后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一幅又一幅的画作。这也让他暂时地忘却了自己困苦的处境,忘记了死亡终点的临近。这些画作将他从这世间解脱出去,超脱于了物质与现实。

然而现实终究是现实,并不会因个人的意志与想象有所改变。每当贝卡短暂地从幻境中回到现实,那间黑暗的屋子,那间充满着来自母亲散发出来的臭气的屋子,都会让他压抑得想哭泣。可他从来都不会真正落泪,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去往的方向,知道自己的终点在哪。

一天他又一次脱离幻境——那是一个晴朗的夜晚,月光皎洁,从雪地反射出的光线,将昏暗的小屋照得通亮——霍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被堆积的卷曲羊皮纸所淹没。他一张一张将羊皮纸过目,猛然意识到这些由自己所作的画是那样的陌生,给人一种如花叶凋敝的感觉。他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事实上并非是画所表现出来的“花叶凋敝”,而是贝卡自己的一种情绪,在内心深处,他已将那个可以尽情翱翔的幻境当成是自己原本的世界,而这个逼仄黑暗的小屋则是束缚着他的牢笼,一前一后的反差让他感到失落。

于是,从这以后,贝卡更加投入于作画,甚至连睡眠的时间都慢慢地被侵占。可这样一来,他的身体则变得更加虚弱,同时也影响了到了“幻境”——在那个世界中,莺红柳绿越来越少,白茫茫的雪却越来越多,温暖的城堡变得寒冷漏风,貌美的夫人衰老得只剩下骸骨与白发。

他从幻梦中醒来,脑袋格外清晰,他意识到自己将随母亲而去,意识到自己也将抵达生的彼方。然而他内心中的某个声音又在不住地鼓励着继续向前走。继续向前走,他躺在床上,望向窗外闪耀着万千星辉的夜空想,这是什么意思?我不会走路,又谈何往前走呢?

一个奇妙的念头霍然在他脑海中形成。或许我可以永远不到终点,他浑身战栗地想到,我可以继续向前走,但并不是按照既定的路线。是啊,我可以永远地留在幻梦之中,留在自己所作的画之中,那里没有悲伤,没有苦难,有的是我健全的双腿,以及无所不能的力量。越想他越觉自己的身体燥热,仿佛有一团无名的烈火正在燃烧着他的内脏。

“那是贝卡的最后一幅画,也是他从来没有画过的事物。”伊迪帕斯总督的故事似乎到此戛然而止,但他继续讲述着贝卡的画作,“此前他会根据他父亲买来的画,模仿着画那些他从未见过的城堡、骑士与贵族夫人,但最后一幅画却是他最熟悉也是最陌生的雪山。”

“这是,是他死前所做的画?”罗萨又看了一眼画框中的白色与黑点相融合出的所谓的“画”,事实上仅从表面上看,这完全够不上一幅完整的画,甚至连孩童随意挥洒颜料都比这画要来得好看,它只是非常简单的一抹白与几点黑。

“死?”伊迪帕斯总督的嘴角牵起一抹微笑,“不,罗萨,没人知道贝卡后来怎么样了,这个故事没有结局。”

“可是……”

伊迪帕斯总督向下压了压手。“让我说下去。”他温和地说道,“贝卡再次进入了画作的幻境之中,而这一次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身处的并非是他之前一直流连的温暖又雄伟的城堡,而是严酷寒冷,放眼望去皆是单调苍白的雪地之中。没错,这正是雪覆城所在的冰雪山脉。”

“在这个幻境之中,贝卡有一双与常人无异的双腿,他能在雪中与父亲一同狩猎。可是……”伊迪帕斯总督继续说道,“这是一条回环之路,他们没有终点,只有不断重复的枯燥的白雪,他们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个接着一个出现的苦难。狩猎的队伍中出现了一条猎犬,两人一狗继续在无尽的雪山中跋涉,可这同样没有给他们带来些许轻松,于是除了贝卡与他父亲外,狩猎队伍中又多了一个强壮的猎人。”伊迪帕斯总督停了下来,目光转向罗萨问道,“听到这里,你想到了什么,罗萨?”

罗萨不明白伊迪帕斯总督的意思,遂谨慎地猜测道:“贝卡进入到了一个无尽循环的世界中?”

“这只是前提,罗萨。”伊迪帕斯总督不停地用毛巾擦拭着脸上的汗水,“重点是贝卡和他父亲的狩猎队伍中出现了一条猎犬和一个猎人。”

“我还是无法理解其中的意思,伊迪帕斯大人。”罗萨坦诚地说道。

“啊,这不怪你。即便我很明确地说出来,许多人都不能理解,而即使理解了,他们也无法接受,或者说不愿相信。”伊迪帕斯总督说,“这个猎人正是贝卡父亲在雪覆城认识的同行,那条猎犬属于这个猎人。他在雪覆城具有相当高的名声,可有一天仿佛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再也没有在众人面前出现过。有人说他在雪林中被雪兽吃掉了,也有人说寒神将他从世间带走,但事实是他进入到了贝卡的幻境画作之中。”

罗萨从伊迪帕斯总督话语中受到的震撼并不亚于在风暴海时听到的关于海渊临界者的传说。伊迪帕斯的宫殿仿佛正在被烈焰燃烧,炽热与窒闷教他头晕目眩,他感觉自己身处的这个世界正在一点一点分崩离析,然后又重新构建出一个与这个世界相同却又有巨大内在差异的幻境。

“您的意思是,贝卡将现实世界中的人召唤进了他所构造出来的幻境之中?”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的罗萨问道,“就好像他,他是那个世界的……造物主?”

“就是这样,罗萨。”伊迪帕斯总督笑了起来,汗珠在他肥厚的下颔处汇滴成涓,然后缓缓淌下,浸染衣衫,“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