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父亲从外面回来,兴致勃勃地将一卷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交给贝卡。原来那是父亲从雪覆城中的商人手上买来的一幅画在羊皮纸上的画作,但贝卡既不认识羊皮纸,也没见过如此表现的画,当他慢慢地摊开羊皮纸,看到上面不知道如何得到的丰富色彩之后,顿时产生了一种喜悦夹杂着失落,又带着眩晕的感觉。
“这是羊皮纸,”父亲告诉他,“价格昂贵。但是在那富庶的统一王国人人都用得起它。”
当贝卡听到父亲说“价格昂贵”几个字时,喜悦瞬间淡去了些许。“我不明白,父亲。”他问父亲道,“它既不能吃,又不能为我们保暖,为何要买它?”
父亲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而问道:“你在羊皮纸上看到了什么,孩子?”
贝卡缓缓地低下头审视羊皮纸画,看到一个面容姣好的妇人正坐在一座奇怪的石头建筑当中,而在建筑的周围是一片绿色的土地。
“这是城堡。”父亲用手在石头建筑上点了点,“那是统一王国的人的居所,既可以挡风遮雨,又可以抵御强敌,与我们雪覆城不同。而这个女人,”他将手指移向穿着华丽服饰的金发妇人,“是城堡的女主人,他的丈夫统御军队,而她管理城堡,人们称她为‘夫人’。”他顿了顿,补充道,“那个商人就是这么告诉我的。至于城堡的周围是大片的草原,它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生变化,不像雪覆城永远是白茫茫的一片。”
父亲试图用语言为贝卡描绘出一个他们不曾到过的国度的风貌,可贝卡还是不理解父亲的用意。末了,父亲终于逐步地向他做出了解释。
“孩子,你第一眼看到这幅画的时候是什么感受?”父亲先问道。
“一种奇妙的感觉,”贝卡如实相告,“就好像身处风雪之中意外地寻找到了一簇温暖的火焰。”
“就是这样,孩子。”父亲兴奋溢于言表,仿佛成功狩猎到了一只巨大的熊,“这也是我第一眼看到它的感觉。我相信雪覆城中每一个人看到它后都会如此。”
贝卡瞪大眼,又看了一眼桌子上用烛台压着两个角的羊皮纸画。它确实有这样的力量,他想。
“孩子,如果我给你一张空白的羊皮纸,你能够画出如此生动的图画吗?”父亲问他道。
“我?”贝卡惊讶地望着父亲,放在桌上的双手不住地颤抖。
“没错,孩子。”父亲注视着贝卡的眼眸,目光中满是期待,“我们可以在空白的羊皮纸上涂抹颜料,画成类似于这样的图画,再售卖给别人,这样就可以赚取足够多的金币,然后,然后……”他慢慢地侧过头去,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母亲,轻叹了一口气道:“然后就可以用这些金币治疗你母亲的病疾。”
无论贝卡心中有多少疑惑,又是何等茫然,他终究是答应了他的父亲。然而当他面对着空白羊皮纸,面对着从未见过的颜料时,萦绕在他心头的一切困惑霎时间被解开。
那片温暖的土地,那土地上矗立的雄伟建筑,那建筑中快乐生活着的人儿仿佛成为了他的现实记忆,他的思绪徜徉于这段漫长的记忆之中,览尽每一块石头,每一扇木门,每一个角落。仆人们顺从地向他欠身行礼,城堡的女主人微笑着与他述说城堡中发生的趣事,穿着锁甲与羊毛外套的守卫骑士肃然站立,一丝不苟。轻风拂过碉楼,丝丝凉意吹入卧室,壁炉中的火焰轻微地摇晃后又复归原样,他坐在长桌边手握鹅毛笔却迟迟无法下笔,空白的羊皮纸静静地摊在他的面前,他的注意力却又飘向了城堡外的世界。
城堡外是灰暗与苍白交接的世界,单调又了无生气,一个山头连着一个山头,此起彼伏延绵不绝,在山另一边的更远处,是氤氲不散的阴影,星辉隐蔽唯神之眼永恒亘古。贝卡一阵恍惚,思绪随即回到了房间中,牛脂蜡烛孜孜不倦地燃烧着,却只能无力地驱散一半的黑暗。
那不是我的记忆,贝卡思忖到,而是我在神游,我的意识去往了那个陌生的国度,而我的身体依旧残缺。当他略有些失望地低下头时,霍地发现那张原本空白的羊皮纸上一幅几乎与父亲带来的画作相同的图画赫然呈现。连他也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将脑海中闪过的那些莫名出现的画面描绘下来的,但画作完成却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父亲在看过贝卡的画后止不住地欣喜,从那以后他深入雪林狩猎的时间进一步减少,甚至整整一年都没有几次,而更多的时间,他选择与雪覆城的商人在一起。贝卡发现自己的父亲在渐渐地改变,他失去了狩猎者的坚毅与冷静,他变得不再关心贝卡与妻子,终于有一天他似乎彻底地从贝卡的世界离去。
这个灰暗的小屋就像与世隔绝的孤岛,当食物一天一天减少,当柴薪一天一天被消耗,那个名为死亡的终点便可一眼望穿。在此之前,母亲先一步抵达了生命的终点——虽然她一直处于混沌的瘫痪状态,但似乎也对外界有着敏锐的感知——事实上,自父亲消失的那天起,母亲的情况急转直下,父亲的离去对她的打击太过沉重,以致于她放弃了求生的希望。
母亲的尸体散发出来的气味一天比一天强烈,贝卡的身体正在经历饥饿所带来的虚弱,他无力用手去抓握墙壁上的圆柄把手,便无法在屋内移动。他用尽所有的力气将桌上的羊皮纸与笔拿到床上,然后开始了忘我地绘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