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温慢慢地直起身，望入无边的暗影之中。“你们不是自然之神？”他又问道。
“自然之神？”暗影中的声音重复道，“我们是自然者，亦是你们的神。”
“你们是自然之神的眷族。”柯温继续说道。
肆意的笑声令“树洞”产生剧烈的晃动，紫色光点明灭闪烁。“无知的人类哟。”声音并未如柯温预想的那样带有些许怒气，而是平静地说道，“自然者并非任何神只的眷族，而是神只本身。”
“星辰群岛人信仰群星，在十二联合城邦人们信奉光之神与战神，统一王国中教会的神明是这世间的唯一神，即便是北方王国，也只有一部分人信仰自然之神，但从来没有人提起过与‘自然者’相关的神只。”柯温陈述道。
黑暗之中再次陷入沉默，就当柯温以为自己的话会又一次被忽略时，自然者的声音响了起来。“因为黑暗纪元的结束。”声音不若先前那般雄浑，更显单薄与寂寥，“我们的力量也随之衰微。”
“什么是黑暗纪元？”这是柯温第二遍听到那个声音说到这个词，引起了他强烈的好奇心。
“在自然者诞生的伊始，世界是一片荒芜与永恒的漆黑。没有太阳与月亮的光辉，仅有的光是来自天空中的星芒与散布于世间的火焰。”黑暗中的声音述说道。
一个没有太阳与月亮的世界，一个没有白昼与黑夜区分的世界。这让柯温联想到了十五年前的天之异象，虽然那时候仍旧会有白昼，但却比正常的一天要短暂许多。而在那样的日子里，王国的土地上已经哀嚎一片，很难想象如果完全被黑夜所笼罩的日子，这个世界会出现如何的惨状。
“人类没法生存在你说的‘黑暗纪元’中。”柯温收回思绪，脱口而出。
“人类？”重叠的声音发出轻蔑的笑，“那时候没有人类。”
“是你们创造了人类？”柯温立时追问道，却导致又一阵良久的沉默。
又过了许久，黑暗中的声音才终于传了过来：“人类诞生于黑暗纪元中断的前夕。”
“黑暗纪元中断，意味着光明纪元的到来？”柯温猜测道。
“没有光明纪元，人类。在黑暗纪元之前，是一个无尽的白日纪元。”
“那么现在呢？也是白日纪元吗？”
“不。白日纪元是永不完结的白昼，你想过那样的场景吗，人类？”
与黑暗纪元一样，白日纪元也没有白昼与黑夜的区分，而在这样的纪元中，恐怕人类会被炙烤成一具具焦骨。“那么现在是什么纪元？”柯温逐渐开始了解与他对话的自然者的一些情况。“现在？这只不过是黑暗纪元中出现的错误的一瞬，等它结束又将回归至永夜的世界。”
“既然说黑暗纪元之前存在着白日纪元，那么是否意味着‘自然者’并非这个世界的初诞者，还有其他的神只早于你们之前存在？”柯温大胆地提问道。
当他的话音刚落，脚下便传来炽热的温度，一侧墙壁上的黏液如水瀑般向下涌流。他分明感受到了来自“自然者”的愤怒，却丝毫没有曾经面对人类威胁、痛打，面对雪熊攻击时的那般恐惧。自然者是一群傲慢的“神只”——姑且称之为神只——他们自诩为世界的缔造者，然而他们既无法自己创造光（因为诞生于黑暗纪元，柯温猜测祂们对于光有所畏惧，也因此祂们的居所也尤为昏暗），也不愿承认有早于祂们的存在。
“人类。”自然者的声音随着黑暗深处紫色光点的明灭夹带着一丝震颤，“我们不得不承认，你是迄今为止最有勇气的一个，敢于向我们发出‘挑战’。”
勇气，这是柯温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用这个词夸奖自己，而且这个“别人”还是非人类的自然者。他不由地回想起彼时卧床休养的洛瑞恩对自己说的话：“战士啊，以探求凛冽谷的真相为你的目标吧。”可惜那时的他连设定成为一名战士的愿望都没有勇气（虽然直到现在他也不是），更谈何探索凛冽谷，他随着小队向北深入只是因为洛瑞恩的命令。
“这并非挑战，不朽的自然者们。”他朗声回应，“我是一个平凡的人类，甚至连人类的中的勇敢者都不是，在被北方王国的女王处刑并发配到哨兵塔以前，只不过是一个吟游诗人。战士们以枪剑为自己的武器，而我的则是鲁特琴。”
“那么你的武器呢，吟游诗人？”自然者问他。
“我的武器……”他嗫嚅道，垂下眼眸凝视自己的双手。曾经那双柔软灵巧的手，如今已是粗糙不堪，满手硬茧，一道道割开又愈合的伤口如密纹般分布在掌心上。他麻木地呢喃道，“我既丢失了自己的武器，又未重新拣起新的武器。”
“他的决心与勇气丧失了。”
柯温听到黑暗中的自然者声音又一次分裂成无数个细小的异语。
“他的身体就像我们自然者，是一个复杂的群体。他的软弱在之前就已经体现得淋漓尽致，可刚才却又透露着某股他人所未有的强大力量。”
“我不相信人类。他们只是黑暗纪元中一个不受控制而出现的错误，一旦回归黑暗纪元，这个错误便会随之消失。”
“你相不相信都没有关系，这是自然者们的群体意志。”
“如今只剩下我们了，群体意志不过是你们几个的说辞。但为了自然者，我会遵从你们的意思。”
“为了自然者。”
“为了自然者。”一众相异的声音此时又合而为一，变为了雄浑的统一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