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眷顾者’。”自然者的声音重复道,“没错,人类,你正是那个被眷顾者。这只不过是自然者微不足道的一点力量,却足以让你们感到敬畏。”
“为什么是我?”我只不过是一个不完整的人。这是柯温一直在心里问自己的问题,为什么他会爬上女王的床,为什么他会被处刑,为什么他会被送往哨兵塔,为什么他会被选为小队的成员,而且不止一次,为什么是他得到了来自自然者的力量,如果没有这力量我便会死在深林之中,便没有之后第二次的探索任务,也就没有了附身灵狼捕杀同伴的残忍经历。
“因为你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也是一个典型的人类。”自然者平淡的话语却透露着尖利锋芒。这正体现了自然者对人类的看法,柯温知道自己盲目又略显无知,这从他踏上北方王国冷水港的那一刻就体现了出来,也知道自己的懦弱,无时无刻不想着逃避。
“可是,”柯温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洛瑞恩才能代表人类的勇气,还有葛蒙德,他虔诚地侍奉神明,为了……”他戛然而止。葛蒙德是为了解凛冽谷的真相,才会来到哨兵塔,才会向凛冽谷深入,他将凛冽谷视为神明的敌人,洛迪马诺斯的居所,将从凛冽谷涌出的寒意思当成洛迪马诺斯溢涌的黑暗。但如今当柯温来到凛冽谷底,却发现有的只是人类从未了解的躲避于黑暗中的自然者。
“为了寻找洛迪马诺斯。”自然者将柯温的话补充完。
“你们知道洛迪马诺斯?”柯温不禁感到惊诧。
“自然者洞悉世间的一切,从人类诞生的那一刻起,直到现在,无知的人类将那些无法弄清楚的事与物归结于神灵与恶魔的力量。”
“你们的意思是不存在洛迪马诺斯?”不知道当葛蒙德听到这个消息时会有如何的反应,或者说当他知道在凛冽谷底下确实居住着一个比人类更古老的半人半神的存在时会是何等震惊,只是葛蒙德再也无法了解这个世界的真相了。
“洛迪马诺斯即便存在,亦只是自然者众多创造之物中的一个。”自然者的话语带着自有的威严。“人类,让我来告诉你,为何是你。”雄浑的声音随着一阵扩散杂音的倏然停息,变得清澈空灵,“凶猛如雪熊,勇敢如灵狼,他们在面对未知且强大的力量的时候,会表现出驯服,即便有一天这个力量开始逐渐衰微,依然如此。但人类是个复杂且自相矛盾的群体,他们会对未知感到害怕,却又会想着去接近、了解未知。当某种力量强压于他们之上,他们会表现出臣服,可他们又同时有着极为敏锐的‘嗅觉’,知道这股力量的衰弱,然后等到有一天伺机反抗,懦弱只不过是暂时的伪装。因此自然者从一开始就对人类保持警惕,纵使……”自然者的声音顿了顿,续道,“无论如何,人类从未真正地了解过我们。”
那清澈如潭水的声音忽又分裂成了许多细碎的争执。
“那些并非自然者,他们背叛了我们。”
“他们化身成人,又与人类交媾,这不可原谅……可那些毕竟是自然者的后代。”
“已经没有了。”一个古老的声音一声叹息,“他们盲目自信,当黑暗纪元中断,以为自己获得了人类的能力,适应了光,可是……”
自然者与人类交媾,而且有了后裔,柯温立马捕捉到了混乱声音中的一些关键信息。这一次的争执远比之前几次持续得更久,甚至似乎还将一直持续下去。霍然间,一轮暗淡的光晕与暗黑中急速收缩,最终化作一个浅显的光点。他循着其出现的方向往前走,在不到十码的距离外,竟看到一把灰褐色的鲁特琴。
不去深思这鲁特琴为何悬空而浮,又是从何而来,柯温不由自主地来到面前,抬起手如同对待自己的孩子般将它抱在怀中。他的心里有种与这把鲁特琴久别重逢后的喜悦,粗糙臃肿的手指不觉拂过琴弦。
那是一阵优雅缥缈的声音,却蕴含着一股足以威压一切的苍劲之力。这亦是一串关于生命的弦音,让柯温仿佛回到了自己呱呱坠地时的世界:那是一个昏暗逼仄的房间,屋外是夜枭的啼鸣与野狼的嗥叫,屋内则是女人的急促的喘息与男人抽噎的话语——正是将他带来这个世界的母亲与父亲。
“是个男孩。”父亲湿濡的声音带着些许喑哑,“谢谢你,纳雅。”
“他,他真,真漂亮。”母亲虚弱的话语中充满了对柯温的爱,“感谢……神明,这孩子是,是最好的恩赐。”
“感谢神明。”父亲跟着念诵道。
“请让我,我再看看他,伍德。”母亲恳求道。
母亲与他渐渐拉近了距离,女人苍白的脸颊上挂满了汗珠,痛苦与喜悦并存。这不该是一个人孩子母亲的样子,柯温同情地想,这分明是一个老妪,额头布满褶皱,眼角耷拉双目无力,口中亦缺少了两颗门牙。
“谢谢你,伍德。”母亲笑了起来,可神情却又是如此哀伤,已然分不清她脸上挂着的水珠究竟是汗还是眼泪,亦或是两者的混合。“把他抱走吧,伍德。”
“你不再看看他吗,毕竟,毕竟他是你的孩子。”父亲俯下身,在母亲耳边轻声细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