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骘微微摇头,稚嫩的脸上浮现出几分思索之色,轻声说道:“恕我年幼,对他了解并不多。不过,方才在一旁观察,倒也不难看出,此人明显带着武夫的脾性,有些急躁冒进,行事不够沉稳,甚至还透着些敏感多疑。就拿刚才他提议要带人进城帮忙一事来说,全然没考虑到自身身份的敏感性,差点坏了大事。”
刘贤听后,眼中露出赞许之意:“只这么片刻的观察,你就能看出这些门道,着实难得。”
徐晃与董承打交道的次数相对较多,对他的过往经历也知晓一二,因而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道:“他虽是国舅,可早年也不过是董卓手底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罢了。纯粹是因为他的女儿嫁给了天子,这才逐渐受到尊崇,不过,天子东归途中发生的两件事,或许能看出一些端倪。”
徐晃作为天子东归的亲历者之一,所掌握的情况自然比旁人更加详实、细致。
“路过华阴之时,段煨有意迎驾,想将天子接到他的驻地好生歇息,这本是一片赤诚之心。可杨定却极力反对,甚至反过来污蔑段煨有反意。而董承呢,竟也毫不犹豫地站出来支持杨定。”
“两人还联手攻打段煨,当时那场面,混乱不堪,天子被吓得不轻。虽说最终天子并未住进段煨的营地,但也并未轻信杨定和董承的诬陷之词。”
刘贤听得格外认真,微微眯起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当时那剑拔弩张的场景。
这段历史情节,他也有所耳闻,此刻听徐晃亲口讲述,更觉其中疑点重重。
刘贤有些感慨的说:“段煨可是凉州三明段颎族中兄弟,家族声名显赫,他又怎会有谋反之意呢?况且,我还听闻,即便与杨定、董承爆发了激烈冲突,在那种处境下,段煨仍不计前嫌,愿意拿出钱粮,供给天子和百官。这般高风亮节,实在是难能可贵。”
“还有一件事,在曹阳我们被李傕、郭汜的追兵赶上,前方横着一条河,天子当时身处高处,要想渡河,必须先用绳子把天子续到下面。可混乱之际,一时间去哪里找寻绳索?董承当即带人在人群中抢夺绢布。巧的是,皇后手中正好有一些绢布,我至今仍清楚记得,董承竟直接命人硬抢,还砍死了皇后身边几个护卫,当时把皇后吓坏了,身上还溅到不少血迹。”
徐晃说到此处,眉头微微皱起,眼中满是疑惑。
他虽没有确凿证据,但仅凭直觉,就觉得此事透着古怪。
“公明,人皆有私心,董承自然也不例外。”刘贤顿了顿,看向徐晃,目光深邃。
刘贤忽然又问道:“我听闻,天子抵达洛阳后,董承曾主动联系过曹操。也就是说,曹操前往洛阳,这里面也有董承的功劳,此事可当真?”
徐晃点了点头,“确有此事。当时董承在天子面前,替曹操说了不少好话。他与韩暹、杨奉、张扬等人向来不和,只要一碰面,就会发生争执。”
刘贤心里的想法愈发清晰,说道:“把这几件事串联起来看,就不难理解董承的所作所为了。他其实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提升自己的地位。就拿第一件事来说,诬陷段煨,说白了,就是不想让段煨得宠。”
“天子患难之时,段煨远接高迎,表现得如此完美,董承和杨定都心生嫉妒,所以才合谋诬陷他,阻止天子前往段煨的营地,甚至不惜大动干戈,与之大打出手。”
“至于第二件事,公明,你且想想,倘若混乱之中,皇后不幸身亡,会引发怎样的后果?”刘贤目光紧紧盯着徐晃。
徐晃心头一震,面露惊惶之色:“这……这怎么可能?董承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谋害皇后啊!”
刘贤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事实证明,皇后最终安然无恙。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当时就没有动过那样的念头。”
“当时追兵近在眼前,局势万分危急,即便皇后遭遇不测,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可他为何要这么做呢?”徐晃仍满心疑惑,追问道。
“因为,一旦皇后不在了,他的女儿董贵人不就有机会取而代之了吗?我刚刚说过,将这几件事联系在一起,就能看透董承的心思。”
“在洛阳时,董承联络曹操,其初衷压根就不是期望曹操迎驾到许昌,他只是想拉曹操做他的帮手,共同对抗张扬、韩暹、杨奉三人。张扬是名士,压根就瞧不起董承,韩暹和杨奉则都是白波贼出身,与董承走得也不近。”
“一个孤立无援的人,在乱世中寻求帮手,再正常不过了。再者,论起来,董承只是董卓的西凉旧部,不受待见,不被接纳,也不足为奇。”
听完刘贤这番抽丝剥茧、入木三分的分析,徐晃和步骘的心中犹如掀起惊涛骇浪。
过了许久,徐晃才再次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笃定与忧虑:“若真如你所言,那董承此人根本就不可信任。”
刘贤却轻轻摇了摇头,“恰恰相反,虽说他存有私心,但仅凭他女儿与皇帝的这层特殊关系,反而证明他是值
得信任的。在这乱世之中,谁都有可能背叛天子,唯独他不会。因为一旦失去了天子这棵大树,他便再也无法享受如今这般尊崇的地位,国舅、车骑将军,这些可都是旁人做梦都难以企及的殊荣啊!”
董承虽有诸多瑕疵,但仍是一枚不可或缺的重要棋子,而徐晃和步骘,也在刘贤的这一番剖析下,对董承有了全新的、更为深刻的认识。
一直以来,刘贤看待他人总是秉持着公正客观的态度,既不盲目偏袒,也不轻易诋毁。
就拿董承来说,不能因为他是国舅,就理所当然地将其认定为一个无可挑剔的好人。
细细回顾董承所做的那几件事,若是较真起来,即便砍了他的脑袋,也不算冤枉。
…………
抵达芒砀山后,徐晃一见到关羽,便尴尬的垂下头,目光闪躲,根本不敢直视关羽那如炬的目光。
关羽见徐晃这般模样,心中便已明了。他难得地露出一抹笑容,说道:“看来,公明已经弃暗投明了,这实在是太好了。往后咱们便能齐心协力,一同营救天子,共扶汉室。”
既然徐晃已经归顺,关羽自然也不会揪住屯土山的事儿不放。他当即陪着刘贤三人在芒砀山里四处转了转,熟悉地形。
刘贤曾在芒砀山待过一段时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山川地势颇为熟悉,一路上,他也适时地提出一些建议。
“对了,翼德呢?”走着走着,刘贤不禁好奇地问道。
“三弟他时常带人下山,有时抢些粮食,有时夺些财物。不过,我早已告诫过他,我们虽落草为寇,但绝不可侵扰百姓,子山你大可放心。”
刘贤洒脱地说道:“其实,翼德这性子,倒还真适合做个山大王。抢些东西,在这乱世之中,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我之前不也这么干过嘛。”
众人转了一圈后,重新回到营寨。
关羽立刻命人摆酒设宴,盛情款待刘贤三人。席间,众人推杯换盏,谈论的话题自然而然地就转到了即将爆发的袁曹大战上。
“哦,对了,我已经探听到皇叔的下落,他去了邺城,一切安好。皇叔还特意让我们转告你二人,让你们安心待在芒砀山,配合我们一同救出天子。”
关羽听闻兄长的消息,激动得双手颤抖,眼眶泛红,声音略带哽咽地说道:“总算是有了兄长的消息,真是太好了!我日夜牵挂,这下终于能安心些了。”
“是啊,我早就说过,皇叔吉人自有天相,必能逢凶化吉。”一旁的徐晃也跟着附和道。
刘贤和关羽正聊得热火朝天,外面忽然响起一阵马蹄声。
紧接着,便传来张飞那粗重豪迈、极具辨识度的大嗓门:“二哥,俺回来了!”
刘贤等人闻声,立刻起身迎了出去。
只见张飞翻身下马,可他怀里却多了一个女人。
那女子瘦瘦弱弱,身形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瞧模样不过才十三四岁,稚气未脱。
此刻,她满脸惊恐,眼中蓄满泪水,被张飞一只粗壮的手臂紧紧搂在怀里,根本无法挣脱。
“三弟,你……这是做什么?”关羽见状,脸色一沉,大声质问道。
当着刘贤的面,关羽觉得张飞此举实在是有些过分,太不成体统了。
张飞却哈哈一笑,满脸得意,仿佛干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看到刘贤后,他还不忘热情地打个招呼:“子山胆子可真不小啊,这徐州如今已经重回曹操手中,你还敢跑这儿来,也不怕被他们给发现。”
刘贤淡然一笑,镇定自若地说道:“不就是一个董昭吗?徐州现在兵力空虚,没什么好怕的。即便真被发现,他又能奈我何?想要留住我,可没那么容易。”
刘贤心里清楚,如今曹操的兵力大都集中在黄河岸边,徐州除了臧霸手底下有两万兵马,董昭能调动的顶多两千人,而且还得分兵驻守徐州各地。
“二哥,这个女子可不一般,她是夏侯家的女人,那可是良配啊,俺要娶她为妻。”张飞指了指怀里的女人,说得眉飞色舞,一脸自豪。
可他怀里的那个女人,却被吓得眼皮一翻,当场昏了过去。
张飞嘿嘿笑着,愈发得意,过了一会儿,那女人悠悠醒来,发现自己仍在张飞怀里,再看到张飞那副得意且凶悍的模样,又一次惊恐过度,晕了过去。
“夏侯家的女人?”关羽听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刘贤在一旁插了一句:“我猜得不错的话,她应该是夏侯渊的侄女,是夏侯婴的后人。”
张飞眼睛一亮,兴奋地说道:“对,子山说的没错,她就是夏侯渊的侄女,这个女人我要定了!我今儿个下山,正好瞧见她去山中樵采,俺这都老大不小了,还孑然一身,这可不就是天赐的良缘吗?”
刘贤哭笑不得,心中暗暗骂了一句:“抢来的女人也能说是良缘,真是禽兽!”
不管张飞把这事儿说得多么好听,都改变不了抢人的事实。
人家根本就不愿意,这和流氓、强盗的行径又有什么分别?
但是因为他是张飞,后世的史书对这事儿大多一笔带过,也没有人过多地追究他、埋怨他。
刘贤也不是那种迂腐的圣人,见状也只是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
难道还真要把张飞打一顿,逼着他把人送回去吗?
再者,夏侯家也好,曹家也好,早就被刘贤列入了黑名单,如今张飞抢了夏侯家的女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给敌人添了堵。
关羽也是哭笑不得,他深知三弟的脾气,拿他实在没有办法。
张飞说干就干,当天夜里,就把婚事给办了。
这个女人确实太瘦了,用“柴火妞”来形容都不为过,看起来顶多也就八九十斤的样子,张飞还真舍得下手,畜生啊!
喝了张飞的喜酒,第二天,刘贤婉言谢绝了他们的挽留,离开了芒砀山。
…………
邺城!
袁绍端坐在主位之上,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他死死地盯着堂下的杨弘,眼中怒火中烧。
待杨弘上前参拜完毕,袁绍猛地一拍桌案,开口便怒喝道:“吕布好大的胆子!我兄弟前来投奔,他竟然敢半路截杀,害了我袁家人的性命,如今竟还妄想与我结盟,简直是痴人说梦!”
这一声怒吼,震得屋内的空气都仿佛颤抖起来,两旁的侍卫都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杨弘却神色镇定,不卑不亢地回应道:“明公此言差矣。温侯截杀袁术,乃是为国除害,为民除贼,非但无过,反而有功。袁术狼子野心,擅自篡逆称帝,早已是天理难容,袁家四世三公积攒下来的威名,险些毁在他一人之手。”
“温侯此举,反而帮了袁家。明公若是真的接纳了袁术,给他庇护,必然会招致天下人的骂名。依在下之见,明公不但不应接纳袁术,还需彻底与他划清界限,并且要在世人面前痛斥他的罪行,以正视听。”杨弘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掷地有声,眼神中透着一股坚定。
说实话,对于袁术,袁绍心底里确实也没什么感情。打从儿时起,袁术就总是瞧他不顺眼,处处与他针锋相对。
自从讨董之后,兄弟二人更是彻底反目,袁术明里暗里,总是想尽办法和他作对,有那么一阵子,袁绍杀袁术的心都有了。
第一件事,那时,董卓专权,汉室倾颓,袁绍暗中密谋,想要推举刘虞称帝,本希望袁术也能支持自己这一计划,可没想到,袁术毫不留情地拒绝了,让袁绍的如意算盘落了空。
紧接着,第二件烦心事又接踵而至。袁术为了扩充自己的势力,任命孙坚为豫州刺史,还让孙坚领兵四处征伐。袁绍得知后,哪肯坐视不管,当即任命周昂为豫州刺史,派他去与孙坚争夺豫州。可结果呢,周昂根本不是孙坚的对手,被打得大败而逃,这事儿让袁绍一直耿耿于怀,视为奇耻大辱。
第三件事,袁绍与刘表走得很近,结成同盟。袁术心生嫉妒,立马与公孙瓒以及徐州的陶谦结盟,故意和袁绍唱起了对台戏。
甚至在给公孙瓒的信中,袁术还大骂袁绍不过是袁家的庶子,根本不能代表袁家,气得袁绍差点吐血。
再后来,第四件事直接让两人的关系降至冰点。袁术觊觎兖州的地盘,想要借机扩张势力,便带兵北上。
袁绍得知后,毫不犹豫地联合曹操,一同出兵迎击。这一战,袁术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灰溜溜地跑去了淮南。
其实,汉末诸侯割据的混乱局面,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就是袁家两兄弟的内斗。
刘表、曹操和袁绍结成同盟,而陶谦、公孙瓒则与袁术抱团。
就拿曹操来说,早期的曹操,在袁绍面前不过就是一个唯命是从的小弟,一个打手罢了。
曹操能坐上东郡太守的位置,是袁绍上表奏请的;而河内太守王匡,也是曹操遵照袁绍的意思,干掉的!
接下来,杨弘话锋一转,提高了声音,“温侯自知威望尚浅,不足以令各方信服。可袁家不同啊,四世三公,门第显赫,乃世族中的翘楚。如今天下大乱,唯有大将军你才有这般威望与实力安定社稷,平定四方。温侯深明大义,只要明公能够击败曹贼,他愿献出传国玉玺,自此尊奉大将军的号令,共扶汉室,成就大业。”
“哦?”袁绍顿时双眼放光,紧紧盯着杨弘,满是惊讶与欣喜。
“吕布果真这般说?”
那传国玉玺可是他心心念念许久之物,虽说此前私下里也命人仿造过,可假的终究是假的,哪能与真品相媲美。如今听闻吕布愿拱手献上,心中自是激动难平。
杨弘郑重点头,语气笃定:“千真万确,绝无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