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玠、杜袭等人听到郭嘉提起荀彧这件事,都纷纷皱起了眉头,荀攸更是眉头深深的皱成了一个川字。
坦白说,大家都敬重荀彧,也知道,他是无辜的,他压根就没有做过对不起曹操的事情。
曹操神色凝重,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看向众人,说道:“这是文若送来的书信,你们都看一下吧。”
侍从把信先拿给了郭嘉,等郭嘉看后,众人依次传阅。
明公钧鉴:
今闻官渡前线战事胶着,略有不利,然彧心中笃定,知明公必能克难制胜。
自明公兴义兵,讨逆贼,一路走来,风雨兼程,所历艰难险阻不计其数,却从未有退缩之举。
今袁本初虽拥兵自重,粮草丰足,看似来势汹汹,实则外强中干。
其麾下谋士各怀心思,将领争权夺利,三子也并非同心,形如一盘散沙。
反观明公知人善用,唯才是举,文有谋士竭忠尽智,武有猛将奋勇杀敌,众志成城,上下一心,此乃决胜之根本。
官渡一役,实乃决定天下大势之关键。虽暂时遇阻,却恰是黎明前之黑暗。此刻若退,必前功尽弃,为袁绍所乘。
若挺过难关,待其破绽一出,便可一击制胜,扭转乾坤。
明公久历磨难,素以坚韧著称,昔日兖州之危,不亚今日。
彧虽身处后方,然心系前线,日夜忧思,唯愿能为明公分忧。明公但有所命,彧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望明公坚定信念,鼓舞士气,勿为一时困境所扰。我军必能以弱胜强,大破袁绍,成就不世之功。
众人逐字逐句看完这封信,一时间无不陷入了沉默,荀彧在信中情真意切,既鼓舞了曹操,也表了忠心,要竭尽所能的筹集粮草,稳定后方。
尤为引人注目的是,信中没有只言片语谈及汉室,显然,荀彧也是尽量的避开这个话题,以免和曹操生出嫌隙。
曹操由衷的感慨道:“文若追随我,已近十载,若非有他,孤焉有今日,当初吕布偷袭兖州,局势危如累卵,是文若挺身而出,凭借过人的智谋和决断,力保兖州不失,这些年,文若兢兢业业,屡次为我分忧解难,我若是不相信他,岂不正中了刘贤的奸计。”
曹操的声音有些颤抖,眼中满是感慨和追忆,往昔和荀彧一起并肩经历的那些事情,一一在他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再次看向众人,曹操加重了语气,提高了音量,“孤相信文若,他是不会背弃我的!”
这句话,曹操不仅仅是安慰众人,也是在安慰他自己。
曹操很清楚,如果连他自己都要怀疑荀彧,那就麻烦了,军心必然会受到震荡。
在场之中,也有荀家人,听到曹操这番斩钉截铁的表态,荀攸也长出了一口气。
他当然不希望曹操和荀家反目,因为那样的话,荀家完了,恐怕曹操也完了。
曹操是一把手,荀彧是二把手,一把手如果怀疑二把手,这将会直接导致曹营内部的分崩离析,这个问题究竟有多么严重,谁都无法想象。
且不说荀彧本人的能力究竟有多么重要,曹操身边的这些能人贤士,几乎有一半,都是荀彧举荐的。
世人都知道鬼才郭嘉厉害,可郭嘉,恰恰就是荀彧举荐给曹操的。
除此之外,戏志才、荀攸、陈群、钟繇、杜袭,此外,郗虑、华歆、王朗、司马懿这些后期加入的,也离不开荀彧的举荐。
说荀彧是曹操的左膀右臂,是曹魏的顶梁柱,这是无可争议的。
今日郭嘉对曹操提及荀彧这件事,也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他深知这件事非常的敏感,稍有不慎,便可能引起轩然大波。
曹操心里也是明镜一样,但他只能无条件的信任荀彧,他必须这么做,没有任何的选择!
哪怕曹操一向多疑,也必须表现出非常人可比的胸襟和魄力。
曹操摆了摆手,神色略显疲惫,却依旧语气坚定的说道:“诸位,这件事你们都不要再提了,我是不可能怀疑文若的。”
郭嘉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既有理解,也按耐不住仍有一丝担忧。
因为刘贤太会算计人心了,这一招,玩的纯纯就是阳谋,看似平淡无奇,却让人难以招架,很难破解。
人家就是猛夸荀彧的忠君之名,往死里夸,谁能反驳?谁又敢反驳?
谁如果站出来反驳,也就等于公开承认自己有不臣之心。
就连曹操,也不敢说自己不忠于汉室,所以荀彧被夸,没有一个人敢说刘贤做错了。
“明公,我觉得你最好发一则声明,驳斥一下刘贤。”郭嘉思索片刻,还是善意的提醒了一下。
如今官渡激战正酣,局势本就微妙,绝不能任由别人胡乱猜测、肆意诋毁,扰乱人心。
曹操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奉孝提醒的是。”
随即曹操又冷
笑了一声,“我们在这里和袁绍厮杀,陷入焦灼,可刘贤和吕布却去了巢湖,正在举办诗赋大会。”
曹操不仅羡慕,也要提防他们在背后搞小动作,这谯县的丢失,他相信,离不开刘贤的参与。
曹操思索了一番,马上让人取来了纸笔,挥毫泼墨,不得不将他的《让县述志令》提前问世,刘贤只夸了荀彧,曹操不得不站出来替自己辩解一下,向世人表明自己忠汉的心迹!
此时的曹操,还不知道,刘贤在巢湖大会上对他的点评。
巢湖大会的最后一天,刘贤又和众人一起探讨兴汉的事宜,这种事全凭自愿,徐庶、诸葛亮都参与了进来,而这也是刘贤最期待的。
既然是纵论兴汉大业,这本身就等于向天下的有志之士,发出了邀请。
而庞统也注意到,岸边的回廊中,众人的诗赋作品专门有人誊写下来,悬挂在上面,要供世人瞻仰,往后每年举行的大会,有好的作品也都会专门记录下来,进行宣传。
石韬不住的称赞,“这个主意好,这巢湖大会,从此以后,注定要成为天下文人雅士所向往的圣地了。”
孟威点头,附和道:“反正,我已经决定了,明年还来!”
“我也来!”
“也算我一个!”众人争先恐后的表态,回应之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庞统再一次看向刘贤,他和徐庶诸葛亮等人相谈甚欢,附近围了不少人,从昨日一鸣惊人之后,刘贤俨然已经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不知为何,庞统的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这位“南州之士冠”,似乎不那么香了。
…………
一身素色朝服的荀彧这一日午后,再一次踏入皇宫,拜见天子。
很快,荀彧就发现,天子刘协今日竟与往日大不相同。
往常相见,天子的面容总是带着几分压抑与落寞,而此刻,刘协见到荀彧,脸上竟泛起了笑容。
“荀令君,你近来一定很忙,朕已经有些时日没有见你了。”刘协声音温和,透着关切。
荀彧微微欠身,恭敬地答道:“臣近来确实很忙,陛下也知道,官渡战端已开,臣要忙着筹措粮草,随时补充前线所需,司空不在朝中,政务也比较繁琐,臣不敢有丝毫懈怠。”
荀彧本想简单的问候一下,就赶紧离开,毕竟诸多事务堆积如山,等待他去处理。
可未曾想,天子却非要挽留他不可。
荀彧被夸忠于汉室,刘协也从董承等人的口中听说了此事,不管这背后隐藏着怎样的阴谋,总之,刘协看荀彧的眼神,是真真切切地越看越顺眼,也愈发觉得亲切。
刘协示意荀彧在旁落座,然后打开了话匣子。先是谈及近日宫中的琐事,还让侍从取来一些糕点,让荀彧一同品尝。
“这是皇后亲手做的,令君,你尝尝。”
荀彧推辞不过,只得谢恩接过,轻咬一口,口中称赞了一句,心中却仍记挂着宫外的事务。
随后,叙谈了一番,天子又和荀彧探讨起经文来。
在这谈论经文、闲聊家常之中,时间仿佛被遗忘,一眨眼,竟是两个时辰过去了。
荀彧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时间流逝之快,忙起身再次行礼,说道:“陛下,臣叨扰许久,不得不告辞了。”
刘协眼中闪过一丝不舍,轻轻点头,温声说道:“荀令君辛苦了,且去忙吧,日后得闲,常来宫里与朕叙话,你也看到了,朕这宫里着实冷清啊。”
这冷清两个字,听在荀彧的耳朵里,身子顿时一怔,他自然知道,这宫里尽是曹操安排的眼线,平日里大臣们也不能随意的来和天子相见,对天子的约束,曹操做的非常严格。
可荀彧就算明知道天子的遭遇,又不能多说什么,很多事,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量的麻木自己。
谁都知道,曹操架空了天子,甚至软禁了天子,天子不得随意的出入皇宫,不能想见谁就见谁。
荀彧脚步沉重的退出大殿,回望那巍峨宫阙,心中五味杂陈。
天子对他亲近,愿意和他倾诉,荀彧又何尝不愿意多陪陪天子呢?
回去的路上,荀彧的心情却并不轻松。
近来到处都有人在称赞他,也有人在猜忌他,深陷舆论的漩涡之中,荀彧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他知道,曹操一向多疑,他也知道,这是刘贤精心策划的阴谋。
他只能装作若无其事,以不变应万变,只希望这一切最好赶紧过去。
回家之前,荀彧照例又登上了城楼,检查了一下城中的防务,曹休毕竟还很年轻,五千兵马也被他损失了一千多,荀彧不得不多抽些心思帮着照看一下。
等回到家中,天已经黑了下来。
儿子荀恽正陪着几个人在前厅说话,荀彧循声走来,一进门,就认出了这些人,都是荀家族中的子弟。
他们正是荀青那六个人,因为只去参加了一天,所以回来的特别快。
“荀令君,我们去过巢湖了,也见到了刘贤和吕布。”荀青年长,率先开口道。
荀彧急忙询问,“说说吧,具体都发生了什么?”
“……”
荀青便开始叙说,其他人也不断的做着补充,听到刘贤要和荀家合作,荀彧的嘴角还是控制不住的抽搐了起来。
他和刘贤一次面都没有见过,但对刘贤,荀彧的心情却非常的复杂,要说恨之入骨,似乎也不对。
但被刘贤给算计,总之这件事,让荀彧很纠结,很难受。
“这里还有他让我们带给你的一封信。”荀青从怀里掏出信,递的时候,手还是抖了两下。
荀彧接过那封信,并没有看,直接放在了桌上,然后,继续问道:“刘贤这个人你们觉得怎么样?”
荀青想了想,斟酌了一下,说道:“他看起来很亲和,可我却觉得,他很可怕。”
“对,很可怕!本来我们只是想去巢湖见识一下,没想到,却被他给盯上了。”旁边有人接话道。
“我们也知道,他明明表现的很友善,可总是会让人浑身发抖,和他在一起,哪怕多呆一会,就会很不舒服。”
荀彧点了点头,说道:“此人心机深沉,智计百出,确实是个难缠的人。”
另外,听到刘贤对曹操的评价,荀彧马上想到了陈琳的那篇檄文,袁绍是巴不得把曹操骂个狗血淋头,通篇檄文,用的是最华丽的辞藻,骂的却是最狠的话。
但刘贤,却把曹操的早期,着重的狠夸了一顿,细细思量之后,荀彧反而更觉刘贤的可怕。
“此人的手段可谓是层出不穷,而且行事天马行空,无迹可寻,我还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人。”
把一切都了解了清楚后,荀彧摆了摆手,让他们都离开了,最后屋中只剩下了荀彧父子两个人。
荀彧又看向桌上的那封信,看了许久,几次想要打开,但最终还是对荀恽吩咐道:“你亲自去一趟官渡,把这封信务必要亲自交到曹公手上。”
“父亲,难道你不想看看,刘贤在信中说了什么吗?”
荀彧摆了摆手,“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