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事
“纪锐要害我?”
秋水漪听了发笑, “无妨,他尽管放马过来。”
纪锐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秋水漪并不意外他想报覆。
“不。”
乔晚娘口中急声, 掌心收紧, “秋姑娘不可掉以轻心。”
“上次得姑娘提醒, 回府后思来想去,总觉应当未雨绸缪。我买通了纪锐的小厮,命他记下纪锐的一举一动, 事无巨细。”
“五日前,那小厮向我禀报,说是半夜忽然听到纪锐屋里传来声响。他支起耳朵偷听, 听见纪锐与一神秘人商量, 要对秋二姑娘不利。”
“商议过后, 那神秘人破窗而出,却连半点动静皆无, 瞧着不似哪家的公子,倒像是江湖中人。”
江湖中人?
秋水漪心中一动。
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清秀的男人面孔。
是他?
“江湖人行事没有高门大户的拘束, 多随心所欲。手段狠辣的也不在少数, 秋姑娘定要当心。”
撞入乔晚娘盛满担忧的眸子, 秋水漪郑重点头, “世子妃放心, 我会注意的。”
见她放在了心上, 乔晚娘舒了口气, 露出笑颜, “那我便放心了。”
……
秋水漪寻到孟秦若时, 她正站在一树梨花下。
雪白花瓣纷纷扬扬洒了满地,她唇角含笑, 正与对面之人说话。
花瓣擦着她的鬓发飞到裙摆,衬得她眉眼如画,娴静淑仪。
“孟姐姐!”
秋水漪出声。
孟秦若见是她,笑意深了几分,“漪妹妹。”
秋水漪快步过去,擡眼看向她对面的人。
男人的面容隐在满树梨花后,身形高大挺拔,俊逸非凡。
惊讶从秋水漪眸底漫了出来,“世子怎的在此?”
“秋二妹妹。”周云惇摸着鼻尖,目光漂浮不定,“我迷了路,正巧碰见孟姑娘,便与她说了会儿话。”
“既然秋二妹妹到了,那我便先行一步。”
周云惇歉然一笑。
“他……不是迷路了么?”
秋水漪指着周云惇离去的背影,发出疑问,“看样子也不像啊。”
“他哄你呢。”
孟秦若失笑,“他是被崔兰茹缠上了,碍於面子不好脱身,只好寻我帮忙。”
秋水漪一言难尽。
这男主怎么回事,连女配都搞不定,还怎么抱得美人归?
吐槽了一句,秋水漪挽着孟秦若的手回了宴席。
今日宴会无事发生。
虽然没能多攒点寿命,但秋水漪心情还不错。
回来之后,她参加的宴会总会发生些变故,这还是她第一次以纯粹游玩的心态与好友一道品茗赏花。
等她攒够寿命,也在府中办几场宴,邀几个姑娘看书作画,应当也不错。
……
秋水漪将乔晚娘的话放在了心上。
回府之后,让信柳给徐禧传信,时刻注意纪锐的动向,又让信桃约束好院子里的丫鬟婆子。
剩下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就算做再多准备,也无法预料到纪锐的动作。
毕竟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等了几日,风平浪静。
秋水漪便将此事搁下了。
沈遇朝不在,她日日窝在府里看话本子,和小丫鬟们嬉闹,好不快活。
直到信柳匆匆进来,挥退了屋内的小丫鬟,紧张地低声道:“姑娘,出事了。”
京中传出一则流言。
云安侯府大姑娘秋涟莹并没有去外祖家探亲,而是被人害死了。
据说秋大姑娘出城游玩时马儿受了惊,她被摔下马车,正好被一女子撞见。
那女子见了秋大姑娘与她一般无二的容貌惊愕不已,又见她头戴金钗丶腰饰环佩,一眼便知是富贵堆里养出来的姑娘,一时起了歹心,冒充她回了云安侯府。
而秋大姑娘,竟被那歹毒女子丢在荒野,硬生生冻死了。
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如荒野上的一簇火苗,风一吹,以燎原之势席卷了整座京城。
如今城内皆在议论此事。
秋大姑娘究竟身在何处?
是否尚在人间?
秋二姑娘是如何被寻回来的?
她是否害了自己的亲生姐姐?
“姑娘……”
信柳担忧,“流言已经传遍了京城,这可如何是好?”
信桃气得红了眼,“这流言是何人传出来的?如此恶毒!非要害死姑娘他们才甘心吗?”
姑娘身正不怕影子斜,可人言可畏,三人成虎。若这流言继续扩散,外人见她,不自觉便会想起残害亲姐的恶毒名声。
让她如何再在京中待下去?
“啪!”
秋水漪面无表情地合上手中话本。
室内气氛沈寂,无人敢开口。
“姑娘!”
夏双的声音远远从外头飘进来,尾音带着急促的喘息,“出事了,侯爷夫人让您去前厅。”
秋水漪撂下话本,穿好鞋,“走吧。”
到前厅时,云安侯坐在上首,一向和煦的他此时沈着脸,手里捏着一杯茶,不时摩挲着,不知在想什么。
梅氏坐在他下方,眼中含着愤怒的火光,两手绞着帕子,脸色凶恶地仿佛要杀人。
“爹,娘。”
秋水漪轻唤。
云安侯回过神,“漪儿来了,快过来。”
秋水漪在梅氏身侧落座。
云安侯沈声,“外头传言,你可知道了?”
秋水漪平静点头,“知道。”
梅氏勉强勾起唇,紧紧握着她的手,“漪儿不怕,爹娘定会好好保护你。”
秋水漪牵唇一笑,缓缓摇头,“娘,我不怕。”
流言而已,杀不死她。
梅氏心中一痛,瞬息红了眼圈。
云安侯眸底闪过骄傲,说起正事。
“漪儿,你可知是谁在针对你?”
“女儿知道。”秋水漪道:“前几日南栖郡主的赏花宴,女儿见到了怀平世子妃。她提醒我,说是怀平世子在夜间与一江湖人密谈时,提到了我的名字。”
“又是他!”
梅氏恨不得啖下纪锐一块肉,“我女儿究竟哪儿碍了他的眼,一次又一次下毒手。真当我侯府无人不成?!”
“娘,您别生气。”
秋水漪伸手轻拂梅氏后背。
“娘如何不生气?”
梅氏咬牙切齿,“他这是要逼死你!”
“不管他想做什么,为今之计,是先解决此事。”
云安侯道。
“侯爷可有法子?”
梅氏殷切询问。
云安侯垂眸不语。
见状,梅氏心口更是堵了一口气。
这流言浩浩荡荡地传遍了整个京城,千万多张嘴,这一时半会儿的怎么可能堵上!
“侯爷,夫人,不好了!”
焦急的呼唤声响起,一道身影疾速往正厅来。
“我好端端的,哪儿不好了?!”
梅氏猛地侧头,愠怒道。
秋管家步子一滞。
见是他,梅氏勉强将满腔怒火压下,“抱歉,我失态了。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惊乱重新爬上秋管家的脸庞,他急得额上爬满了汗,颤声道:“侯爷丶夫人,府外出事了。”
……
云安侯府外此时熙熙攘攘,围满了人群。
人声鼎沸,各种嘈杂声混合在一起,宛如平头百姓常来常往的集市,毫无勋贵之家的威严可言。
被百姓们围在正中的是十来个衣饰华贵的公子哥。
他们身形样貌各异,唯一相同的,是注视着云安侯府紧闭大门的愤怒目光。
“涟莹姑娘究竟在何处?!”
“涟莹姑娘是否尚在人世?”
“秋水漪是否冒充了涟莹姑娘才得以归府?她究竟没有没伤害涟莹姑娘?”
“交出秋水漪,我们要见涟莹姑娘!”
人群中,有个男子忽然愤怒一吼,“秋水漪滚出来!”
“秋水漪滚出来!”
“滚出来!”
十几个衣饰华贵的公子哥气势汹汹地齐声怒吼,仿佛海面上涌现的惊涛巨浪,要将云安侯府的牌匾掀翻。
“我们要知道真相,快让秋水漪滚出来!”
“让秋水漪滚出来!”
门内。
云安侯和梅氏面色铁青地听着外边的吼声。
“何时轮得着他们替莹儿讨公道?他们有什么资格质问我的漪儿?”
梅氏气得几欲呕血,怒气冲冲地重重踏出一步。
秋水漪赶忙拦住她,“娘,别出去。他们情绪正激动,若是一个不小心伤了您怎么办?”
“他们敢伤我一个试试?”梅氏冷冷一笑,“一群蠢货。”
“夫人,听漪儿的。”
云安侯沈声嘱咐。
“侯爷!”
梅氏不依,还想再说什么,云安侯已经转向了秋管家。
“外面那些,都是哪几家的?”
秋管家忙道:“老奴这就去瞧瞧。”
搭好了梯子,秋管家亲自登上去,居高临下地辨认外头闹事的公子哥们。
回到云安侯身边,他低声道:“侯爷,有虞侯家的小公子,显明伯长子,陈家三公子……”
都是些勋贵出身,非富即贵。
云安侯颔首,冷声道:“你派人去告知几位大人,他们若是不会教儿子,本侯不介意亲自替他们教养。”
秋管家低头,“是。”
外头的叫嚣声仍未消停,梅氏却已经平静下来了。
她牵着秋水漪的手,眸色冷得好似高山之巅的一捧冰雪。
秋水漪轻轻将头靠在她肩上。
宛如冰雪消融,梅氏的神色一下子便柔和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府外的声音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叫嚷声。
“胆大包天的狗东西,敢管本世子,你活腻了?”
“别拿我爹当借口了,他就是在这儿我也不怕!啊狗奴才!给本世子松开!”
“滚开,小爷今个儿就要在这儿守着!”
“你别管了,我不回去!”
公子哥们被自家人或拖或拽拉走。
围观百姓见没了热闹可看,三三两两地结伴散去,口中不消停地说着话。
府门外归於寂静。
秋管家命守卫打开门,往外瞧了一眼,“侯爷,他们走了。”
“嗯。”云安侯道:“我们也回吧。”
用晚膳时一家三口都没什么胃口。
兴致缺缺地扒拉了几口饭,秋水漪便回了春晖院。
路上,信柳低低在她耳边说了句话,而后道:“姑娘,他此刻正在侧门等着。”
秋水漪眸底掠过一丝意外,“他来做什么?”
忖度片刻,脚下转了个方向,“去瞧瞧。”
到了后门,守门的婆子为秋水漪开了门,她两步迈出去,果然看见门外站了两个人。
一个是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徐禧。
还有一个,是端肃王府的管家。
王管家仍是那副和蔼的模样,两手抄在袖中,笑眯眯地望着她。
“秋二姑娘。”
秋水漪露出一抹温和无害的笑,“王管家。”
“王府的人打探到一些消息,老奴想着二姑娘或许需要,不请自来,还望二姑娘见谅。”
“岂会?”秋水漪笑道:“王管家的心意,水漪只会感激。只是不知究竟是何消息,还得劳烦您亲自走一趟?”
王管家从袖中取出一封信。
秋水漪接过,打开后一目十行。
看完,她神色迷茫又不解。
王管家幽幽一叹,“原本想问二姑娘与他有何过节,未曾想,二姑娘竟也不知。”
不,她知道。
秋水漪苦笑摇头。
王管家又道:“二姑娘放心,王府的人已经在处理流言。您再些时日,此事老奴定为您办得漂漂亮亮的。”
秋水漪郑重行了一礼,感激道:“水漪在此谢过王管家。只是……”
她好奇道:“您就不怕,事实当真就如传言那般?”
王管家眉目舒展,笑意温暖,得如同被阳光照耀过的湖水,酝出粼粼波光。
“我相信王爷。”
秋水漪微楞。
……
在端肃王府和云安侯府的合力之下,流言得到控制。
可那群爱慕秋涟莹的世家子却日日不落地在侯府门前喊话,张口闭口便让秋水漪滚出去。
云安侯烦不胜烦,差人去各府上传了数次话,那些世家子即便被打得皮肉开花,第二日依然准时出现在云安侯府。
简直像被下了降头。
次数多了,云安侯也没法。
他倒是想让人将他们揍一顿。
一个两个还好,这十几二十个一起,他若下了手,被人爹娘找上门来也吃不消。
没办法,只好不听不理,连上朝都是走的侧门。
反正他们也闹不出什么花样来。
这日,秋水漪正与梅氏商量着在云安侯的外裳上绣什么花样子。
梅氏这几日因为流言一事心神不宁,为了安抚她,秋水漪日日都往正房来,不让她胡思乱想。
正好云安侯的一件外裳被树枝刮破了,秋水漪便撺掇着梅氏亲手给他做一件。
梅氏思考了一瞬便应下了。
确定好花样子,秋水漪拿起针线。
“嘶……”
食指指腹被尖利的绣针刺破,豆大的血珠立即冒了出来。
“漪儿!”
梅氏握住她的手,焦声道:“快去拿药。”
“娘。”
秋水漪哭笑不得,“就这点伤,怎么还用得着拿药?”
她将食指含入口中,舌尖将上头的血珠卷走,喉咙里立时弥漫出淡淡的铁锈味。
秋水漪含糊道:“一会儿便好了。”
察觉到不再流血,她将食指收了回去,用帕子擦拭上头的水迹。
擦干净后,她将指腹露出来,笑盈盈地对梅氏道:“娘,这不就好了么?”
梅氏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你啊,方才想什么呢?做这种细致活儿,最是不能出神。伤口虽不大,可也是疼的。”
“好了娘,我知道了。”
秋水漪撒娇。
梅氏很是受用地扬起眼尾,注意力重新放在做衣裳上。
秋水漪收笑,敛了眸,一手抚上胸口,准确无误地隔着衣裳捏住挂在脖子上的佛珠。
前日信桃在她床上发现这粒佛珠,险些给扔了。
幸好秋水漪无意间瞥见,“救下”佛珠,送去让人穿了线。
沈遇朝的东西定不是寻常之物,正好帮她镇镇藏在暗地里的妖魔鬼怪。
右眼皮蓦地跳了一下,跳得她心慌意乱,宛如一块大石压在心头,令人喘不过气来。
秋水漪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急促慌乱的步伐噔噔走近,她望过去,只见秋管家顾不得规矩,一手扶着门框大喘气。
“夫人,那些人丶那些人……”
“怎的累成这样?”梅氏蹙眉,“那些人怎么了?”
秋管家惊叫,“他们要闯进来!”
秋水漪霍然起身。
……
府门外,各种吵闹声如同被关在一处的麻雀,叽叽喳喳的烦人得紧。
“周小伯爷,不能进,不能进啊!我家夫人姑娘在府中,若是惊扰了她们,那该如何是好。”
身强体壮的守卫拦住领头的小陵安伯周乾,怕伤了他,又不能让他进去,只能一时与他僵持住。
周乾冷哼,“不让我们进去,那就让秋水漪出来,给我们一个交代!”
“对,让她出来,交代清楚涟莹姑娘的行踪!”
“让秋水漪出来!”
“让她滚出来!”
一声高过一声,仿佛层层海浪翻滚而来,压得那守卫不知所措。
“不出来,那我们就闯进去!”
周乾高喝一声,“砸了云安侯府,今日我们必须知道涟莹姑娘的安危!”
“砸!”
二十多个公子哥蜂拥而上,齐刷刷朝着云安侯府的大门踹去。
“不能进,真的不能进啊!”
守卫死死挡在门前。
“唰——”
银光晃眼。
周乾一剑挥下,怒喝道:“我看你们谁敢拦我!”
寒气紧贴皮肉,旋即一阵疼痛来袭。
守卫痛嚎一声,左手紧紧捂着右臂,鲜血不断从指缝中渗出。
“黄哥!”
另一个守卫急切地扶住他。
鲜血沿着剑身滴落在地,绽放出一朵朵血花。
在场之人均被周乾这一剑惊到了。
他却扬起眉,一脸倨傲。
“敢拦我,这就是下场!”
周乾沈着嗓子,“不怕死的尽管来,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
身后有人怕了,低声道:“小伯爷,毕竟是云安侯府的人,这……是不是有些过了?”
“一个下人而已,杀了又如何?”周乾不屑,“一百两银子,总够了吧?”
刚扶着梅氏到了大门,便听到外头那杂碎的叫嚷声。
秋水漪眸色微沈,一股怒气在胸腔内翻涌,四处寻找着发泄口,仿佛一头困兽嚎啸。
她送开梅氏,对秋管家道:“将门打开。”
秋管家很是犹疑,“姑娘,外头不安全,若是伤了您……”
“他们不是想见我吗?让我出去,好生和他们谈谈。”
最后两个字,秋水漪咬得极重。
“可是……”
“哐丶哐——”
撞门声沈闷得仿佛雷鸣,秋水漪掐着掌心,“开门。”
秋管家不由看向梅氏。
梅氏面色凝重,长叹一声,“管家,将门开了吧。”
她理着秋水漪的衣领,眸色温柔,“当心些。”
秋水漪轻笑,“娘放心好了,我不会有事的。”
秋管家只好命人开门。
抽出门闩,侯府大门徐徐打开。
外头扑进来一个人影。
秋水漪眸色微厉,提起腿,狠狠往那人肩上一踹!
“啊!”
周乾倒飞出去,脚被门槛一绊,摔得四仰八叉。
他躺在地上,捂着臀部连声喊疼。
“小伯爷!”
“小伯爷没事吧?”
周乾的跟班们纷纷围了上去。
“滚开!”周乾自觉羞耻,将人驱开,忍痛站起,“哪个不要命的踢了我一脚?”
跟班们面面相觑。
无人应答,周乾死死盯着大门。
一双鞋头缀着珍珠的莲纹绣花鞋映入眼中。
秋水漪亭亭而立,细声道:“是哪位公子要见我?”
话音刚落,“唰——”
森寒剑气直冲她而来。
“漪儿!”
梅氏目眦欲裂。
“姑娘!”
信柳信桃飞奔而来。
踢出那一脚时,秋水漪便注意到周乾的剑飞了出去。
这般情形,她万不敢掉以轻心,时刻警觉着。
因而那剑朝她刺来时,秋水漪反应极快地装作腿软,身子往后一跌,靠在门框上,正正避开了那一剑。
再一擡眼,一名十八九岁的英俊少年扎着利落的马尾,窄袖竖起,举着剑站在几步之外。
剑尖正对着她喉间。
少年恶声恶气道:“说,涟莹姐姐究竟在何处?是不是你害了她?”
这群神经病第一次来闹事时,秋水漪便让秋管家画了他们的画像。
因而她第一时间辨认出了少年的身份。
虞侯的小公子,虞昭。
听说他回去便挨了板子,没想到竟然这般锲而不舍。
眼中还残留着惊慌泪意,长睫濡湿,少女一副弱质纤纤的无辜情态,无人不觉爱怜。
偏眼前这几位,硬是不动如山。
秋水漪颤声开口,“不知几位与我姐姐,是何关系?”
虞昭眉头皱起。
周乾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气势汹汹道:“你别打岔,说!涟莹姑娘在哪儿?”
秋水漪垂着眼睫,“几位与姐姐非亲非故,恕我不能透露。”
“你!”
周乾怒了,张手便要打下。
手落在半空,忽然一动不动。
周乾侧头,对着虞昭怒气冲冲道:“你拦我作甚?莫非心疼这贱/人?”
虞昭甩开他的手,冷声道:“我从来不打女人脸,也见不得别人打。”
“虞昭!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现在重点是这个么?重点是涟莹姑娘!”
周乾暴跳如雷,额头青筋尽显,猩红的眼如同野兽,紧盯秋水漪不放,“告诉我涟莹姑娘的下落。”
秋水漪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柔声道:“你不配。”
“你说什么?”
周乾一字一字,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虞昭倏地侧头,黑眸中迸发出冷光。
秋水漪缓缓直起身子,下巴微擡,笑如明月。
“你们不配。”
“贱/人!”
周乾暴怒。
在他动作之前,秋水漪幽幽长叹,“两位公子可曾听到一则传言?”
虞昭蹙眉,“什么传言?”
少女无奈耸肩,念道:“这么多侯府伯府公子为她出头,也不知这秋大姑娘究竟有何本事。”
“你说,他们会不会早就有了首尾?”
“这么多贵人,应当不会吧?”
“不然你说,他们为何不顾颜面要为秋大姑娘出头?听说虞侯府的小公子被侯爷毒打一顿,连爬都要爬去云安侯府。要说他们没有猫腻,我可不信。”
“闭嘴!”
“你在胡说什么!”
周乾与虞昭齐声低吼。
“贱/人,毁涟莹姑娘清誉,你该死!”
周乾愤怒到面色狰狞。
秋水漪收了笑,面色一点点沈下去。
“该死的是你们。”
“我不过覆述了别人的闲言杂语,就算毁姐姐清誉了?”
“毁了她的,分明是你们。”
秋水漪一步步迈到周乾身前,“从你们上门闹事起,这些话便流传开了。”
如今京中好生热闹,各种流言蜚语流传甚广。
秋家大姑娘风流多情,招惹了不少狂蜂浪蝶,引得他们即便与家中父母闹翻,也要为她讨个公道。
秋家二姑娘阴狠毒辣,暗害胞姐,为攀高枝不择手段。
一时间,秋家的两个姑娘,没一个有个好名声。
想到梅氏日渐憔悴的神色,秋水漪暗恨。
这些罪魁祸首不好好忏悔也就罢了,还有脸在这儿大放厥词?
嘴角溢出一丝冷笑,秋水漪道:“你们与我姐姐既无婚约,也无情谊。累她名声受损,还敢冠冕堂皇的质问我?”
“何不质问质问自己,你们这是救她,还是害她!”
掷地有声的一句砸下,周乾脖上青筋显露无疑,“分明是你害了涟莹姑娘!”
“闭嘴!”
“啪——”
清脆的响声如同一道惊雷从天劈下,围观百姓骚动不已,周乾带来的跟班亦是大惊失色。
“小伯爷!”
周乾摸着侧脸,眉眼阴鸷,“你敢打我?”
“有何不敢?”
秋水漪甩了甩泛红的掌心。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我云安侯府闹事?”
“一群为了莫须有的传言害我姐姐的蠢货。”
“你这个贱/人!”
“你尽管打。”
秋水漪眼皮都没擡一下,“这一巴掌下来,你能走出云安侯府半步,我不姓秋。”
周乾愤而收回高高举起的手。
“不仅没种,人还蠢。”秋水漪目光嘲讽,“也不想想,我若真害了秋涟莹,爹娘岂会容我?”
袖手旁观的虞昭不服气开口,“没了涟莹姐姐,侯爷夫妇只剩你一个女儿,自然不会处置你。”
秋水漪冷笑,“我是爹娘的女儿,姐姐也是。且她陪伴爹娘十六载,论起情谊,只会比我更深厚。若我残害胞姐,爹娘仍对我如珠似宝,你是在质疑我爹娘对姐姐的真心,还是在怀疑他们立身不正,包庇杀人凶手?”
虞昭哑口无言。
“巧舌如簧。”周乾冷声讽刺。
秋水漪目不斜视,“蠢笨如猪。”
不等周乾发怒,她擡步向前。
四周纨絝不由自主为她让路。
石阶下站着乌泱泱的百姓,好奇地望着这场大戏。
秋水漪温声道:“诸位说,我说的可对?”
方才的话,他们自然也听见了,得此一问,纷纷低头与友人窃窃私语。
“有道理,侯爷夫人待秋大姑娘如何,这么多年,咱们可是有目共睹。”
“可不是,秋大姑娘及笄前,侯爷还带她来我摊子上买糖人呢。”
“侯爷宽厚,夫人仁慈。秋二姑娘若真是杀害大姑娘的凶手,即便是他们的女儿,也定不会如此呵护。”
“那这谣言……”
有名妇人翻了个白眼,“定是哪个嫉妒二姑娘的混账东西胡编乱造的。”
秋水漪面色更显柔和,“至於家姐意外离世,更是无稽之谈。外祖母年事已高,舍不得姐姐,留她多住些时日罢了。可有些人却满口胡言乱语,姐姐日后若是回了京,还不知得多伤心气愤呢。”
“可不是,人家好端端的,非说不在人世,哪个不气?”
“若我是秋大姑娘,非撕烂人的嘴不可。”
人群中有妇人气愤地大声说。
秋水漪长叹一声,“人言可畏。几位婶子知我,可这满京城的人,却不如婶子通情达理。”
那妇人闻言高高挑起眉毛,一脸的得意。
“凭你一人所言,算什么数?谁能证明涟莹姑娘当真只是探亲?”
周乾不服道。
“我能证明。”
门内一道女声落下。
梅氏在信柳信桃的搀扶下缓步而出,一向温柔婉丽的人此刻沈着一张脸,眸色冰冷,目光不善地在周乾几人身上扫了一圈。
“侯夫人。”
周乾和虞昭敛了神色,恭恭敬敬地躬身见礼。
跟班们亦低了头,“见过侯夫人。”
梅氏眼尾一擡,冷冷讽道:“当不得诸位如此大礼。你们无故坏我大女儿名声,逼迫我小女儿,究竟要作甚?”
虞昭尴尬道:“夫人,我们只是想得知涟莹姐姐的下落。”
“虞公子慎言。”梅氏嗤道:“我只得一子,外家亦无公子这般大小的外甥,非亲非故的,莫要唤我女儿姐姐。”
虞昭面色一阵青一阵白。
“至於我女儿,她自然是在我外家好生侍奉外祖母。你们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梅家弄个分明。”
“偏说她遇了难,这是在咒她早死吗?”
说到这儿,梅氏已然含了怒,嗓音骤然生厉。
虞昭抿唇。
周乾眸带隐怒,却不敢开口。
“娘,你别生气。”秋水漪回身扶住梅氏,“待我去给外祖母祝寿,将姐姐完好无损地带回来,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梅氏擡起含泪双眸,嗓音颤抖,“漪儿,你丶你说什么?”
秋水漪握紧梅氏的手,轻声道:“我去寻她。”
“若你……”
“若你只是借机离开京城,逃之夭夭,那怎么办?”
周乾质问出声。
“闭嘴!”
梅氏猛地低喝,“你算什么东西?我云安侯府的家事,秋家的女儿,何时由得你来管?周家的教养,就是这般的么?”
“不是。”周乾解释,“我……”
“放肆!还嫌不够丢人现脸么?”
粗粝的嗓音如滚滚惊雷,吓得周乾一个哆嗦。
人群之外,云安侯目光沈沈。
在他身后,数十个中年男人不约而同露出愤怒的神情。
在他们的目光扫射下,公子哥们不由垂着头,避开自家老爹的视线,不安地往后挪着脚步。
围观百姓自觉发分开一条路。
中年男人们纷纷朝着自家崽子冲了过去。
“小兔崽子,一天不给你老子惹事你就满心的不自在是吧?给老子滚回去!”
“丢人现眼的东西,回去!”
虞侯拉扯着虞昭走到秋水漪面前,使劲往他膝弯踹了下去。
长剑掉落在侧。
“嘭”一声,虞昭跪得结结实实,眉毛因疼痛弯起,又极快松开,不显露一丝脆弱。
虞侯厉声呵斥,“给秋姑娘认错!”
虞昭一言不发。
见他这副倔样,虞侯气得双目圆瞪,“你认还是不认?”
虞昭仍不开口。
“小兔崽子,今儿个不好好收拾不一顿,我就不是你老子!”
“侯爷。”
秋水漪轻声道:“他既不是真心认错,开不开口也无大碍。”
“可不是。”梅氏开了口,“虞侯还是将儿子带回去好好教导。今个儿我这侯府门前可是唱了场大戏,第二场便不必了。”
心中存了气,梅氏话里便显露了几分情绪。
虞侯听出了她话里的不快,忍着羞愤道:“嫂夫人,今日是我这孽子的错,你放心,我一定将他带回去好生看管,绝不让他再来骚扰侄女。”
梅氏敷衍牵唇,“那感情好。”
被虞侯拉扯着离开时,虞昭骤然回头,对秋水漪道:“记住你的话,若没将她带回来,我要你好看。”
“老子要你好看!”
虞侯一巴掌拍在虞昭后脑上,骂骂咧咧地压着他回府。
其他纨絝也陆陆续续离开。
显明伯直接命人将周乾捆起来,让下人擡着他走。
周乾嘴里不停说着难听的话,显明伯烦了,将他的嘴堵住,好声好气地和云安侯道了歉,这才带着他离开。
百姓们也四散而去。
人走之后,云安侯府大门立时安静下来。
梅氏身心俱疲,有气无力地挥手,“走吧,回去。”
回了正房,略坐了一会儿,秋水漪道:“娘,我回去收拾行李,用膳时再来。”
梅氏一顿。
云安侯饮茶的动作停住。
良久,云安侯叹气,“去吧,你还未曾见过你外祖母,正好去看看她老人家,等她过完寿再回。到时,若你姐姐还未寻回……便让她病逝吧。”
梅氏面如白纸,勉强道:“多住几日也行,不必忧心家中,一切有娘在呢。”
秋水漪抿唇,缓缓荡开一抹笑,“好。”
她离开后,梅氏骤然扎进云安侯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莹儿,我的莹儿啊。”
云安侯心中剧痛,含泪将梅氏紧紧抱住,哑声道:“这只是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我万不会让莹儿‘病逝’。夫人,我定会拼尽全力找到我们的女儿。”
一定会。
……
三日后,秋水漪带着给外祖母准备的贺礼,登上了离京的马车。
梅氏不放心,一遍又一遍地叮嘱,等到云安侯催了五次后,终於依依不舍地松开了秋水漪的手。
“好了,去吧。”
梅氏退开,对忠叔道:“路上当心些。”
忠叔爽朗一笑,“夫人放心。”
“爹娘,我走了。”
秋水漪招手。
“去吧。”
云安侯温声道。
马车渐行渐远,梅氏笑意落下,两手紧紧捏着手中的帕子。
若非是他,她的漪儿如何会被逼到这种地步?
莹儿又如何会“病逝”?
怀平世子,着实欺人太甚。
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脸憔悴的秋进白脚步虚浮地从车内爬出来,擡头时,脸上立马带了惊喜。
他这些时日昼夜不分地忙着公事,连家都不能回。好不容易忙完,一回来便见父母特意等候在门口,令他好生感动。
“爹丶娘,你们是来接我的?”
梅氏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一言不发,拉着云安侯转身回了府。
留下秋进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