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家
【避险成功, 获得半年寿命。】
离了京,系统冷漠的嗓音在秋水漪脑海深处响起。
她将车窗推开,手肘搁在上头, 下巴轻轻放在手臂上。
高大巍峨的城门在她眼中不断缩小。
留下任由流言发酵, 她肯定还会获得更多寿命。
可云安侯会担忧, 梅氏也会日渐憔悴。
秋水漪不愿见到父母日夜哀思的场景。加之外祖母得知她归来的消息喜不胜喜,早就念着见她一面。
她本来也是要去外祖家祝寿的,不过提前了些许日子而已。
离开之前, 她寻了赵思珍,为梅氏抓了药,取了安神香。
希望她回来之时, 能见到一个容光焕发的母亲。
和煦微风拂面, 发梢亲吻侧脸, 带来轻微痒意。
将碎发勾在耳后,她打开暗匣, 正要取出里头的话本子,信柳急忙阻止, “姑娘, 在马车里看书伤眼。”
“路途遥远, 不看书如何打发时间?”
秋水漪问。
信桃清嗓子, 提议道:“不如, 奴婢和信柳姐姐陪您打叶子牌?”
“少了一人。”
话虽这样说, 但秋水漪还是将匣子关上, “不过也能玩。”
梅氏娘家是洪梁大族。
从京城到洪梁城, 坐马车至少半月。
加之梅氏不放心秋水漪独自出行, 派了不少护卫保护她的安全。
浩浩汤汤的一行人,还带着几大车贺礼, 路上难免耽搁。
因而这一路,秋水漪足足走了二十来日。
“姑娘,穿过这片林子,洪梁城便不远了。”
护卫头领刘诚隔着窗,恭敬地对秋水漪道。
里头应了一声,紧接着,车窗从内推开,露出秋水漪姣好的侧脸。
刘诚态度恭顺,不敢乱看。
云安侯府守门的护卫黄忠是他表弟,那日受了伤,二姑娘亲自为他请来大夫,不仅付了诊金,还留下了二十两银子。
姨夫去世后,姨母一人将表弟拉扯大。孤儿寡母的,虽说不至於倍受欺凌,但难免不顺心。
直到表弟进了侯府,日子这才好了起来。
这一伤,光是请大夫抓药就不知要多少银子。
表弟带着一身伤回去后,姨母险些哭晕了。
好在二姑娘心善。
因着此事,刘诚心存感激,待秋水漪也更为恭敬,不敢有丝毫怠慢。
四周树木葱翠,绿荫之中,丝毫看不见城门的影子。
秋水漪擡头望了眼天色,“日落之前可能入城?”
刘诚默了两息,“马程快些,应当能。”
秋水漪点头表示明白,“那便提提速吧。”
马车在日落之前,成功进了洪梁城。
城门内,一个中等身材丶浓眉大眼,五官端正,做管家打扮的男人翘首以盼。
见了云安侯府的马车,他目光发亮,急切而欣喜地迎了上去,“可是秋家表姑娘?”
忠叔“吁”一声,拉停马车。
“啪嗒。”
车窗被打开,里头露出秋水漪的脸。
望着那张与秋涟莹一般无二的脸,王管事喜上眉梢,“小的是梅府管事,前几日便奉了老夫人之命,日日来此候着表姑娘,今个儿可算是等着了。”
秋水漪颔首,含笑道:“辛苦管事了,还请前头带路。”
“诶。”王管事弯腰做出请的姿势,“表姑娘这边请。”
马车跟在王管事身后,绕过几条街,停在梅府门前。
云安侯府虽富贵,但起家晚,底蕴比起梅家来说还是差了些。
牌匾上“梅府”二字力透纸背,带着浓厚的古朴气息。
紫檀大门略有些掉漆,门上狮面铺首怒目圆睁,威严霸气。
有位嬷嬷在门前等候,见了王管事与他身后的秋水漪一行人,立时露出笑颜,三两步上前见礼,“是漪姑娘吧。”
秋水漪打量了嬷嬷一眼,“这位是?”
“奴婢是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的,漪姑娘唤我谭嬷嬷便好。”
谭嬷嬷一脸和气,“老夫人得了消息,几日前便等着了,姑娘快进去。”
秋水漪腼腆地笑,“我也迫不及待想见外祖母。”
谭嬷嬷一听,笑意深了几分,领着秋水漪进府。
梅家极大,穿过垂花门,又走了差不多一刻钟,终於到了方老夫人的寿安堂。
院子里种了两棵石榴树,树荫浓郁,长势极好。
阳光照射而下,打在叶片上,多了几分鲜亮,生机盎然,令人一见便心生欢喜。
正堂门开着,里头人影绰绰,热闹极了。
谭嬷嬷在门口便高声往里唤,“老夫人,表姑娘到了。”
堂内静了一瞬,紧接着,一道嗓音催促道:“快,快进来。”
谭嬷嬷回身,“姑娘,快里头请。”
秋水漪对她笑了笑,擡步进了正堂。
上方坐着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太太。
虽上了年纪,却也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发白如雪,整整齐齐地疏在脑后。发髻上簪着一支金丝嵌珍珠华胜,耳上一对翡翠耳坠。
她穿着石绿色衫裙,衣上用银线绣着松鹤,裙摆一圈如意纹,无处不精致。
她直直盯着门外的方向。
随着秋水漪走近,方老夫人原本柔和惊喜的神色骤然凝住,眼中泛起泪光,喃喃道:“像,和莹儿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秋水漪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给老太太磕了个响头。
“水漪见过外祖母。”
含在眼里的泪水决堤,方老夫人将秋水漪拉进怀里,抱着她痛哭,“乖孙,外祖母的乖孙啊,你终於回来了……”
柔软馨香从四面八方钻进鼻尖,秋水漪全身僵硬,茫然到不知所措。
哽咽声自头顶传来,方老夫人胸膛剧烈起伏,情绪震荡。
秋水漪僵硬的肌肉恢覆柔软,回抱住方老夫人,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哄:“外祖母不哭,漪儿已经回来了,不哭。”
听着她柔软的嗓音,方老夫人更是悲从中来。
若不是为了给她祝寿,这孩子应当出生在京城,与她姐姐一般被娇养着长大,哪会丢了整整十六年?
这些年来,她该吃了多少苦啊。
方老夫人眼泪止不住地流,内心的悔恨几乎快要将她淹没。
秋水漪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柔声安慰着。
宣泄完内心的情绪,方老夫人情绪逐渐稳定下来。
哭了一场,头有些犯晕,脚下一个趔趄,身子便要往前倒。
堂内起了一片惊呼声,“祖母”丶“母亲”的叫声糅杂在一起。
好在秋水漪眼疾手快将她稳住,扶着她坐稳,亲手为她倒了杯水。
“外祖母快歇歇。”
方老夫人眼中又起了酸涩,哭过的嗓音里含着沙哑,“外祖母老了,眼睛一睁一闭,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去见你外祖父。好在闭眼之前,还能见到你平安归来。”
秋水漪喂她喝了水,嗔道:“外祖母福寿延绵,乃是长寿之相,可莫要说这些丧气话。过些时日便是您的六十大寿,我还得吃您七十丶八十大寿的席呢。”
坐在下首的美妇人劝道:“漪儿说的是。母亲,找回了外甥女,这可是件天大的喜事。您还要亲眼见她出阁呢,现下不将身子养好,往后如何抱得动曾外孙?”
“是啊母亲。”另一名年轻些的妇人用帕子擦着眼泪,“这好日子还在后头,您啊,将心放宽些,舒舒服服做您的老太君。”
底下几个姑娘连声轻哄,娇声软语,活似黄鹂。
方老夫人被哄得心情舒畅,拭去眼角泪痕,紧紧握住秋水漪的手,“好,好。我还得送我乖孙出嫁呢。”
秋水漪适时低头以作娇羞。
含笑轻拍她手背,方老夫人为秋水漪引荐,“这位是你大舅母。”
秋水漪看过去,就见那坐在方老夫人下首的美妇人笑意端庄,对她友善颔首。
“那是你二舅母。”
年轻些的妇人姿容艳丽,眸色却极为清正,盯着她瞧了两眼,蓦地露出一抹明媚的笑,“母亲,漪儿眉眼间,还与您年轻时生得有几分相像,都是一样的美。”
方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你二舅母的嘴一向甜。”
秋水漪起身,对着邱氏与罗氏见礼,“水漪见过大舅母,二舅母。”
“好孩子,快起来。”
邱氏将秋水漪扶起,取出早已备好的礼,“这是大舅母的一些心意。”
那木匣子看着有些沈,信桃忙上前接过。
邱氏笑道:“打开瞧瞧可还喜欢?”
秋水漪顺手打开。
里面装了不少东西,从幼儿玩耍的拨浪鼓,到幼童佩戴的如意锁,再到豆蔻少女喜爱的簪子首饰,足足有十六件。
秋水漪楞住了。
“大舅母,这……”
“往年为你姐姐备生辰礼时,照着她的规格为你多备了一份。你快挑一挑,不喜欢的就换了。”
秋水漪眼睛微涩,笑着点头,“我很喜欢,谢谢大舅母。”
“大嫂可真坏,不早早给我投个底儿。有你珠玉在前,倒显得我这舅母一点也不念着外甥女。”
罗氏酸溜溜开口。
弟妹嘴上抓尖要强,实则最是和善不过。
当年二叔被设计,与一女子春风一度怀了竹姐儿,她哭着喊着要回娘家,母亲连和离书都给了,她却禁不住二叔祈求,最终还是留了下来,并将那女子接回府中。
那女子产后亏了气血,没几年便去了。
二叔厌恶那女子,连带着也不待见竹姐儿,虽没在衣食上有所亏待,但总归是不喜的。
还是弟妹见她被下人养得唯唯诺诺,看不过眼,接到身边亲自教养,多年下来,总算多了几分落落大方。
邱氏知她性子,并不生气,反问道:“弟妹这话说的,也不知是谁,三天两头的给小姑去信问漪儿的喜好。”
堂内溢出些许轻笑。
当着小辈的脸被揭短,罗氏霎时红了脸。
她也不生气,顺势拿出礼,招了秋水漪过去,“漪儿快来,瞧瞧二舅母亲自为你选的礼物。”
邱氏的礼贵在心意,罗氏的礼便是贵重。
整整三套头面,流光溢彩,精妙绝伦。
罗氏眼光好,虽未见过秋水漪,但从梅氏的只言片语中,也能了解两分。她为秋水漪选的首饰,每一套都与她无比契合。
秋水漪推拒,“二舅母,这礼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罗氏佯装生气,“好啊,漪儿果然怪我不念着你,连我的礼都不收了。”
秋水漪被她变脸的速度惊到了。
“收下吧,你二舅母一片心意,不可辜负。”
方老夫人柔声道:“再说了,她娘家有钱,这些首饰,也就够她做三个月的衣裳。”
“母亲!”
罗氏撒娇般喊了声。
方老夫人受不住地抖了肩,嫌弃地“啧”一声,“要耍娇,等老二回来和他去房里耍去,和我这老太婆撒什么娇?”
在嫂子侄女女儿的哄笑声中,罗氏的脸彻彻底底红了。
秋水漪亦是忍俊不禁,将礼收下,“水漪多谢二舅母。”
罗氏这才满意点头,“这才对。”
笑声还未停下,外头响起一道清亮的嗓音。
“这么热闹,祖母在说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