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宿
“算了, 我去。”
张婶子叫住阿柱,肉疼地掏出一片金叶子,“你脚程快些, 拿着这个去镇上当了, 给这位公子抓副药。”
她转头道:“忘了问, 二位如何称呼?”
秋水漪道:“我姓秋,夫家姓沈。”
“原来是沈公子,沈夫人。”
张婶子和气地笑着, 催促着阿柱,“快去啊。”
阿柱“诶”了声,挠了下后脑勺, 转头飞快跑没影了。
张婶子给两人倒了热水, 笑道:“我去收拾屋子, 二位略坐一会儿,马上就好。”
秋水漪礼貌道:“辛苦婶子了。”
“不辛苦, 不辛苦。”
张婶子攥着耳坠和金叶子笑眯了眼,转身去东厢房。
堂内一时间只剩下秋水漪二人。
沈遇朝端起陶碗递到秋水漪面前, 唇角缓缓勾起。
这一笑如拨云见日, 令他苍白的脸色多了几丝血色。
“夫人请。”
秋水漪瞪了他一眼, “堂堂端肃王, 怎么占我一个小女子的便宜。”
眼波流转, 不似嗔怒, 倒是含了几分羞恼。
沈遇朝低声而笑, 引得手中陶碗轻颤。
怕他撒了水, 秋水漪忙将碗接过来, 低头喝了一口。
张婶子手脚麻利,没坐一会儿, 她便匆匆而来,“收拾好了,二位先擦洗。”
她身后站着阿香,小丫头端着一盆热水,满眼好奇地打量着二人。
张婶子手里抱着衣物,“这是我收拾出来的衣裳,二位先将就将就。”
秋水漪扶起沈遇朝,真诚道:“婶子好心收留,我们岂会有所挑剔。”
张婶子笑吟吟的,“夫人不嫌弃就好。”
将东西放在屋内,张婶子带着阿香退了出去,临走前顺手将门关上了。
秋水漪将门闩上,回身后馀光随意一瞥,霎时捂住嘴,没让尖叫声露出来。
“你丶你怎么不避着人啊!”
她连忙背过身去。
沈遇朝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我们早晚都是夫妻,况且……”
顿了顿,笑意几乎藏不住,“你不是都看过了?”
“这怎么能混为一谈。”
秋水漪拍了拍发烫的脸,腹诽道,当时他昏迷着,如何丶如何能和现在相提并论?
知她害羞,沈遇朝不再逗她,忍着痛用帕子擦拭着身体。
清澈的水很快变为浑浊,颜色越来越深。
闷哼一声接着一声,秋水漪听着心下难受,忍不住道:“很疼吗?”
“无碍。”沈遇朝轻轻吐出一口气。
快速将身子擦拭完,他道:“漪儿,将门打开。”
“啊?”秋水漪楞了下,擡手开了门。
沈遇朝端着血水出去,“我去叫她们换水。”
立在原地看着他走远,秋水漪出神般坐了回去,伸手在脸颊旁扇了两下。
没多久,阿香端着新的一盆水走进来,脆生生道:“夫人,您的水。”
“我来吧,谢谢。”
秋水漪忙去接。
“嗨,这都是小意思。”阿香弯着眼笑,不让秋水漪动手,脚下生风。
将水放下后,她道:“您慢慢洗。”
随后风风火火出了屋。
秋水漪撩了下水,缓缓笑了。
梳洗过后,一打开门,沈遇朝就守在门口。
鼻尖萦绕着饭香,张婶子站在堂屋门口,招呼两人过去。
“乡下没什么好东西,都是些粗茶淡饭,公子和夫人先将就吃着,稍后我去将那山鸡宰了,给公子好好补补。”
桌上摆着三菜一汤,虽然都是素食,但张婶子放足了油水,瞧着倒是不错。
“已经很好了。”
秋水漪含笑道。
前世想吃无公害蔬菜都吃不着呢。
沈遇朝亦是面色温和地颔首。
见他们确实不曾露出半分嫌弃,张婶子放下了心。
落座后,秋水漪问:“不等阿柱小哥吗?”
“等他做什么?”
张婶子摆手,“大小夥子一个,饿了会自己找吃的,不用等他。”
“你们快吃。”
她拉着阿香退下。
阿香依依不舍地跟在母亲身后,目光留念地望着桌上菜肴。
“快吃吧。”
沈遇朝给秋水漪夹了筷子菜。
她点了点头,拾起筷子。
这种情况,和他们一起也不自在,不如分开用膳。
……
饭后没多久,阿柱回来了。
不好再麻烦阿香和张婶子,秋水漪亲自去厨房煎药。
苦涩的药味弥漫在略显狭小的厨房里,阿香坐在竈后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感受到身后灼热的视线,秋水漪对阿香找了找手。
小少女眼睛一亮,端着小木凳,乖巧地坐在秋水漪身旁。
她笑着问:“你今年多大了?”
阿香回答得很是响亮,“十三了。”
“你爹爹呢?”
到来后,秋水漪还未见过这家的男主人。
阿香道:“我爹在我出生那年就死了,我是被娘带大的。”
秋水漪没想到她幼年丧父,歉疚道:“抱歉。”
“没关系。”阿香无所谓地摆着脑袋,“反正我也不认得他。”
“不过,也多亏了他年轻时攒下了些家当,这些年我娘才没那么辛苦。”
“你爹是……”
“他是个猎户。”阿香弯着眼睛笑,“听哥哥说,他的一身本领就是跟爹爹学的。”
“难怪阿柱小哥这般厉害,原来是子承父业。”秋水漪笑着夸赞了一句。
阿香惊喜道:“夫人也觉得哥哥厉害?”
话落,她鼓了腮帮子,气哼哼道:“村里人都说哥哥整日往山里跑,日后定是个没出息的。娘原本都在替我相看了,但他们听了哥哥的名头,一个个都避着娘走。哼,瞧不起谁呢,我哥哥才是最有出息的,往后有他们羡慕的。”
秋水漪却是惊讶了,“你这么小就在相看了?”
阿香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夫人瞧着没比我大几岁,不也嫁人了?”
秋水漪一噎。
总不能说她和沈遇朝是假夫妻吧?
手指着沸腾的药罐,秋水漪生硬地转移话题,“药是煎好了吗?”
阿香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呀”了一声,“好了好了。夫人坐着,我来倒。”
秋水漪松了口气,待阿香将药倒进碗里,她端着药碗,浅笑着说:“我去给夫君送药,阿香姑娘自便。”
长这么大,阿香第一次被叫姑娘,眼中露出新奇的喜意,捧着脸直乐。
“夫人快去。”
秋水漪笑着点头。
回屋时,沈遇朝面前铺了一块白布,看那纹样,似是他换下来的里衣。
边角处带着红褐色,不知从哪个犄角旯旮撕下来的。
他捏着一块木炭,在布上写写画画。
“这是什么?”
秋水漪凑过去,盯着他炭笔下的图案。
奇形怪状的,看不出名堂。硬要说像什么,大概像鹰隼之类的猛禽留下的一半爪印。
沈遇朝道:“这是王府用来联络的标记。明日得劳烦阿柱小哥再跑一次县城。”
最后一笔落下,他放下炭笔,将百布叠好。
秋水漪犹疑,“能联系得上吗?”
沈遇朝轻笑,“可别小看了他们。”
“左溢和尚泽都是父王为我精挑细选的,他们的能力,不必军中将领差。”
现在这种情况,也只能指望他们了。
按下杂念,秋水漪将手里还冒着热气的药递出去。
“喝药了。”
沈遇朝低头瞧了眼自己手上的黑灰,缓声道:“稍等。”
屋里没备水,想净手,唯有去厨房,那里安了水缸。
身上都是伤,不好好躺着,偏要到处乱跑。
秋水漪没好气道:“张嘴。”
沈遇朝一怔,下意识微微启唇。
舀起一勺药,吹了吹,秋水漪将勺子送到沈遇朝唇边。
两片形状优美的唇瓣轻轻一抿,药汤入喉,满口都是苦涩味。
沈遇朝眼珠一动不动,紧紧锁着秋水漪。
她眉眼低垂,琉璃般的眸子含着几分安宁温情,心无旁骛地喂他喝药。
发上珠宝不知掉落何处,她索性如同农家姑娘一般,将一头乌发编成辫子,斜斜垂在胸前。
有一绺发丝滑落,温柔轻吻少女的侧脸。
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沈遇朝手心微痒,想替她将那发丝勾在耳后。
方擡起大手,便听少女轻柔的一声。
“好了。”
沈遇朝擡眸。
秋水漪将木勺放回空碗,“你等我片刻。”
她转身出了门,片刻的功夫便折了回来。
手里拿着一块帕子,拉过沈遇朝的手,细细擦拭着上头的黑灰。
擦干净后,秋水漪板着脸道:“伤没好之前,你别随意乱动了。”
沈遇朝哑然失笑,“好,我听夫人的。”
秋水漪露出一抹清浅的笑,语气随意,“王爷可要记住这句话。”
说完,她快步出了屋,留下神色微怔的沈遇朝。
晚膳张婶子没让他们出来,直接让阿柱将饭菜送进屋里。
满满一大陶碗鸡汤,外加两盘小菜。
张婶子的手艺不错,鸡汤浓郁,鸡肉不干不柴,恰到好处。
一碗鸡汤下肚,这几日的劳累仿佛都被驱散了。
刚放下筷子,阿柱跟一直守着似的,飞快出现在门口。
收拾好碗筷,他埋头便走。
“阿柱小哥。”
沈遇朝将他叫住。
阿柱回头,“公子找我有事?”
沈遇朝将白布交给他,细细说了用途,温和一笑,“劳烦。”
“这算什么,公子放心,我明日一大早就去。”
阿柱一口应下。
秋水漪送他到门口,再度道谢,“辛苦阿柱小哥了,待寻到家中人,我们定不会薄待小哥一家。”
阿柱红着脸,扭扭捏捏道:“我丶我不用夫人报答。”
话落,他端着碗筷,三两步跑进了厨房。
目送他离开,秋水漪失笑,将门掩好。
洗漱过后,秋水漪吹了灯,跨过躺在外侧的沈遇朝上了床,动作小心,生怕碰着他。
同床共枕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
再者,屋里只有这一张床,她万不会委屈自己打地铺。
平躺在床上,秋水漪闭着眼酝酿睡意。
伴着窗外虫鸣声,她的意识渐渐昏沈。
快要入睡时,身上陡然一重,硬生生将秋水漪从睡梦中拉了回来。
她猛地睁开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