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露

透露

“是我。”

喘/息伴随着脚步声, 一下下走进屋内。“嘭”一声,似乎有人将什么东西放下了。

最初那道声音惊讶道:“这是什么?”

“面粉。”

“怎么这么多?”

“头领们最近爱吃面,再说了, 咱们城里这么多人, 不多备些, 不够怎么办?出去一趟可不容易。”

“也是,还有多少,我帮你?”

有人哈哈大笑, “多着呢,整个厨房都被我支使出去了,就剩你了, 赶紧走吧。”

“诶诶诶, 走就走, 别拉我啊。”

两人的声音逐渐远去,秋水漪趴在草丛中, 悄悄探出头来,往窗内看了一眼。

厨房极为宽敞, 足有寻常一进小院那么大。竈头很宽, 上头摆着四五口大锅, 墙边架子上蔬菜还挂着水, 像是刚从地里摘的。

柜子上各色香料摆放得整整齐齐, 隔壁案上用数个筲箕罩着, 看不清里头是什么。

角落里搁着个麻袋, 鼓鼓囊囊的, 从封口处沾着的白/粉看, 应当便是方才扛进来的面粉。

刚从窗边探了个头,外边脚步声又起, 秋水漪急忙缩了回去。

几大袋面粉被扔在地上,荡起的粉尘激起一片咳嗽声。

那几人骂骂咧咧地又离开了。

秋水漪直起身,视线掠过角落里的面粉,与竈中将熄味熄的馀薪,眼中浮起一阵明灭光芒。

趁着下一波人回来之前,她转身融入夜色。

那人一句“出去一趟不容易”引起了秋水漪注意。

不再循着屋舍,她转身入了山林。

夜色中的山峰仿佛一头沈睡中的巨兽,阵阵云雾缭绕,危险无声无息。

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地牢入口,秋水漪提了一口气,向上攀爬。

山峰陡峭,就算是白日里想爬上去也不容易,更不要说漆黑一片的夜晚。

借助稀疏月光,秋水漪一步步走得甚是小心,从最初的如履薄冰,到后来几乎是手脚并用。

后背衣衫已经湿透,她大口喘着气,粗放地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汗水。

四肢逐渐颤抖丶酸痛,秋水漪靠着树干席地而坐,闭着眼平覆狂跳不已的呼吸。

恍惚中,她好似听到了某种声音。

好熟悉,是什么?

“啪嗒。”

秋水漪眨了下眼,指腹抹去突然落在脸上的东西。

触感湿润,是水。

水?

她猛然站起,纤弱的身躯陡然爆发出巨大的潜力,穿过无数高大的树木往上攀爬。

空中乌云不知不觉散去,皎洁银辉洒落,化为一道耀眼光芒。

秋水漪回首。

东方既白,橘红色的光跃出,铺了半边天空。

浮云缥缈,霞光四散。波光粼粼,浮光跃金。

清晨的风吹拂,树叶“沙沙”作响,似乎在欢呼今日上好的天。

霞色在秋水漪眼中折射出一道璀璨的光芒。

她站在山崖上,低头凝视,缄默半晌。

……

“吃饭了。”

八哥将碗放下。

今日的早膳是馒头和白粥。

那粥从表面看只有几粒米,但比起前两日来说,已经好了不少了。

起身时,馀光不经意扫过躺在角落里干草堆上的“秋水漪”,八哥眉峰下沈,粗着嗓子问:“她怎么了?”

秋涟莹侧过身子,将“秋水漪”抱在怀里,挡住八哥的视线,低声说道:“此地阴凉,她受了寒,有些发热。”

“真是娇贵。”

八哥翻了一眼,离开了。

秋涟莹将怀里的“秋水漪”抱得更紧,提着的心还未落地,“等等——”

她刹那间脊背僵硬。

八哥转身,狐疑道:“可我怎么感觉,她胖了不少?”

心脏跳如擂鼓,一下又一下击打着她紧绷的精神。

秋涟莹遽然偏头,凶恶的目光紧盯着八哥,怒叱道:“我妹妹是何身形,用得着你关心?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对她品头论足?”

八哥目中怒色升腾。

他本就生得魁梧,这般一瞧,更显得凶神恶煞,宛如夜中罗刹。

秋涟莹不甘示弱地瞪着他。

两人沈默着交锋,半晌,八哥不知想到了什么,率先移开视线,哼笑一声,“秋家的姑娘自然金贵,确实不是我这般的下等人能看的,大姑娘见谅,我这就退下。”

直到八哥的身影彻底消失后,秋涟莹才结结实实松了口气,后背衣衫尽数被冷汗打湿。

手背擦过脖子上一层薄汗,她庆幸八哥没注意地上杂草少了些许。

垂首凝望怀中用干草堆成的人形,秋涟莹在心中猜测,也不知漪儿是否找到路离开了。

希望她能度过这一劫,往后馀生都能平安顺遂。

重新整理了一遍草人,秋涟莹正将秋水漪的外裳给它穿上,一连串细碎的脚步声骤然从不远处传来。

她心中一凛,担忧是八哥去而覆返,紧紧抿着唇思索对策。

脚步声越发近了。

秋涟莹深深吸气,让自己保持冷静。

“姐,我回来了。”

听见熟悉的嗓音,秋涟莹不可置信地转过头,若不是担忧声音传出去,她险些吼叫出来。

“不是让你走吗?你回来做什么?”

秋水漪冷静道:“走不了。”

秋涟莹怔住,眉间拢着不解愁绪,“为什么?”

……

“王爷,是属下无用,整个岳城都已经找遍了,始终没有二姑娘和秋大姑娘的身影。”左溢半低着脑袋,低声道:“就连他们……也失了踪迹。”

窗前站了个人。

男人迎风而立,墨发随风而舞,月白色锦袍衬出挺拔的身形,如松如竹,傲然而立。

一张脸笼罩在光里,仿佛谪仙临世。

十指修长,骨节分明,带茧的掌中握着一颗佛珠。

那佛珠在光里,好似有佛光普照。

听得左溢的话,他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白玉无瑕的脸。

那一刹,宛如雨后初霁,夜昙始绽,万千光华落於一身。

沈遇朝并未动怒,甚至眉眼含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只是眼中的神色冷得如同万年寒冰。

他缓缓道:“找了穆玉柔这么多年,竟然还没找到她的老巢。”

“王爷息怒。”

左溢与尚泽当即跪下请罪。

“是属下无能。”

沈遇朝视二人於无物,缓步行至桌边坐下,“但她出现最多的地方,还是岳城。”

“岳城。”桌上另一人擡起脸。

男人刀削斧刻般的脸带着英气坚毅,凤眸寒凉如星,两瓣薄唇微抿,透着几分薄凉。

“城内没有,那城外呢?”

尚泽闻言摇头,“城外也找过了,没有。”

牧元锡一时沈默。

搁在桌面的手不觉紧握。

阿莹……

“错了。”

寂静中,沈遇朝忽然道。

众人齐齐看向他。

“岳城最多的,是什么?”

尚泽疑惑地皱起眉头,左溢若有所思,脑子里划过一道光,快得他抓不住。

倒是牧元锡沈吟半晌后猛地擡头,“是水。”

沈遇朝凝着指尖佛珠,“岳城三面环水,你们只搜了有人烟的地方,却忘了最为重要的水域。”

左溢当即道:“属下这就去。”

沈遇朝淡淡看他。

分明是平静到极致的一眼,却仿佛藏在云层中的雷霆万钧,令左溢心中一紧。

“再寻不到人,提头来见。”

左溢与尚泽齐齐垂首应是。

二姑娘失踪这么多日,王爷能忍到今日,已经出乎意外了。

这次,必不能无功而返。

二人离开后,牧元锡沈声开口,“祈云教的人,为何要抓阿莹和她妹妹?他们和秋家有何恩怨,又为何……”

说到这儿,牧元锡顿住了,阵阵闷痛袭上心头。

他深深吸气,尾音略显颤抖,“为何要灭我满门?”

沈遇朝将佛珠重新挂回脖子,一手支颐,“这个问题,本王也想知道。”

以他和穆玉柔你死我活的关系,就算她知道了秋水漪的存在,想以此来要挟他,也不会这么长时间不给一点消息。

到底是为了什么?

沈遇朝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倘若穆玉柔敢伤她分毫……

沈遇朝眼中暗色涌动。

“嘭嘭——”

隔着门扉,信桃恭声道:“王爷,该用膳了。”

沈遇朝“嗯”了一声。

和牧元锡一前一后出了门,还未下楼,沈遇朝身形骤然停住。

牧元锡不明所以,“怎么?”

沈遇朝没回。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楼下的身影。

那人似有所觉,仰头看来。

视线交织的刹那,二人眼中冷光骤现,顷刻间交上了手。

用膳的食客尖叫着向外逃去。

店小二哭丧着脸,“客官,别打了客官,都是银子啊……”

沈遇朝充耳不闻,一心与那人过招。

招招致命。

牧元锡眉头锁着,盯着交战中的两人。

大堂内除了店小二的哭嚎声,唯有两人交手时拳拳到肉的声音。

良久,二人一同收势。

沈遇朝慢条斯理地理着衣衫上的褶皱,语气温和地仿佛方才下死手的人不是他。

“柳叔真不愧是穆玉柔的一条狗,这是知道她的消息,眼巴巴找来了?”

柳松清长身玉立,闻言轻笑一声,待听完沈遇朝的后半句话,整个人狠狠一颤,眼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你说什么?”

沈遇朝冷冷掀唇,“装什么?难道说,你不知道穆玉柔还活着?”

话音一顿,他忽然扬唇一笑,“原来在她眼里,你也不过如此。”

柳松清眸光微黯,掀睫时,苦涩席卷着疯狂,缓缓从眼底深处漫了出来。

他温和地对着沈遇朝笑道:“如阿朝所说,她是我的主子,无论她对我做什么,我都接受。”

沈遇朝冷嗤道:“疯子。”

“得知她死讯的那一刻,我就已经疯了。”柳松清轻笑。

他潇洒转身,真情实意道:“阿朝,多谢了。”

沈遇朝冷眼看着他离开,骤然开口,“跟上去,别被发现了。”

有道身影悄无声息离去。

这么多年,他从未向柳松清透露过穆玉柔的存在,不过是觉得两方人马汇合会更麻烦。

现在却顾不上这些了。

沈遇朝收回目光。

希望柳松清别辜负他的期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