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卓元的表情一息多变、波诡云谲,片刻之后眼神突然清澈了许多,一副古灵精怪相道:“嗳?先生,咱们溜出城跑马去吧?反正那些当官的也不怎么管事,只要咱们最后赶回来就成呗!”
“你不想学了?”杨臻问。
邹卓元浑身上下全力拒绝:“开玩笑,我就开个玩笑!我哪有那些上进心嘛!真把神功绝技摆我面前我也学不会呀,哈哈哈……”他是不敢再问了,知道得太多就不好活了,眼前这个看上去不动声色的人想除掉他甚至都不需要动动手指。他深知自己是被长久以来杨臻的平淡样子惯坏了,竟然真的狗胆包天什么都敢问——他现在只想逃到城外藏进嵩山少林,以期杨臻能看在僧面和佛面上饶他一命。
一路步履匆忙得貌合神离,但刚他们出城门便被裴令聪和池香川堵了回来。这对姑侄俩在得知他们出城的目的后一通嫌弃,干脆把二人拖回市上,满城游玩。
眼看盛情难却,杨臻也只好从命,何况上次在荆州一别他都没来得及好好谢过裴令聪。
裴令聪也有一肚子话想倒给他。感叹宽慰的话裴令聪说了不少,可杨臻的反应却越听越平和,裴令聪脑瓜子多灵活,乖觉地调了个脸色抱怨道:“你不知道,我这个家算是白出了,从嵩山被撵到了杭州,又从杭州被扔到了临江,这下好了,我刚跟寺里的笤帚混熟就又被调回嵩山了,当了三年和尚,佛没拜几回经没看两本,除了扫地就是赶路,整个就是行脚的扫地僧啊!”
“有什么不好,几年下来你没饿瘦,反而更壮实了。”池香川道。
裴令聪呵呵了几声又道:“若佟,你是不是跟哪个老和尚关系很好啊,要不你去替我说两句好话,给我分个轻松安生点的活?”
杨臻看着他道:“那你走早了,这里的圆慧大师我不熟。”
裴令聪一拍脑壳:“对啊,是圆净那个老和尚!嘶——要不我犯点戒让他们再把我撵去杭州吧!上次我只不过是刮花了一座莲台,这回我再……”
“得了,和尚那点戒律你哪天不犯?”池香川道,“你被调远了我就照顾不到了,你真甘心跟他们吃糠咽菜?”
邹卓元被挤在后面,直到这姑侄俩拌起嘴来时才有机会凑到杨臻耳边热闹两句:“先生,您这位朋友跟我一样,都是匠门弃材啊?”
杨臻看了他一眼并未搭腔。裴令聪何尝不是坎坷悲苦,无非是裴令聪的心实在辽阔,所以说笑起来连邹卓元都能调笑两句。
“哎哟~”裴令聪拽着池香川亲昵地撒娇。刚碰上杨臻的时候他还担心她会趁火打劫对杨臻动歪心思,可溜达了大半天,池香川的举止却异常点到为止地规矩,反倒成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怎么样,小哥们,眼看就黄昏了,咱们往夜市赶呗?”池香川揽着裴令聪笑道。
人影绰绰,熙攘热闹,混在其中倒也其乐融融。
他们成日不归,并非无人来寻,夜市中便有乔装的穆淳和闻南曜等人。不过杨臻跟裴令聪他们自行成趣,无暇也无意逆着人流与他们汇合。
裴令聪拉着杨臻往一处正在玩火的杂耍高台挤,走着走着杨臻却脱了他的手,回头找人只见杨臻杵在攒动的人群中一动不动。
杨臻望着远处人群中的一朵倩影,如遭雷击又似沉汪洋,幻感脚下悬浮、周遭沉寂。他鬼使神差地看到她时仅是小半边侧脸,其后仅是转过去的背影,可他分明认得出那是能把他的心撞懵的人。
挤行难进,杨臻干脆蹦上路边的灯头,毫不犹疑地追了过去。
人群掀起一阵惊呼,霎时生了些混乱,杨臻再落地时却怎么也找不见那道身影,他不甘心,直接跃上了戏台上竖着的高高的旌杆顶端,极目远眺,俯瞰周遭,到底还是没有再看到。
裴令聪混在议论纷纷的人群中,一脸的困惑摸不着头脑。
闻南曜二人挤过来把杨臻喊下来,两行人并做一群避到了街边的酒馆里。所有人都想问他到底为何会那么折腾,无奈杨臻自己也说不明白。
自此魂不守舍,旁人搞不清也问不出杨臻到底是怎么了,只知道一会儿没看住他便会跑到外面,邹卓元跟不上他,闻南曜和穆淳更是连过问两句的机会都没有。
杨臻杵在大街上,白日里人来人往,虽然没有夜市时的拥挤,但也足够填满他的视线,城中几乎被他转遍了,终究没能再发现一丝端倪。
身边站过来一个人。“小兄弟,连续两日了,你在找什么?”池香川问。
杨臻反应颇慢,迟钝地看了她一眼。
“我那大侄子回庙里扫地去了,他不能在外面遛太久,托我照看你。”池香川不问自答。
杨臻心里那种难捱的感觉很憋得慌,但身边却没有一个人能理解。
“你想找什么?”池香川耐心无限地问,“说出来没准儿我能帮你呢。”
“我……”杨臻启齿,“好像看见从燕了。”
池香川愣了愣,看着他问:“果真吗?”关于周从燕亡故的事她只是道听途说,并不知其中细节,眼下再看杨臻的样子,她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杨臻看错了,而是替他感到了一线希望。
杨臻不愿意承认这件明知不可能的事,但也不敢否认。
“好说,”池香川不强人所难,“找人的本事我丐帮不比形影会差多少。”
杨臻郑重认真地谢过她,却未停止在城中游荡,直到傍晚,他才被闻南曜和邹卓元堵在了巷子里。
好不容易逮住人,先出声的却是邹卓元的肚子。也怪不了他,闻南曜总不放心,催他出来帮忙找人,他只是个普通人,纯靠天道酬勤找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捕捉到杨臻的身影,又跑回去把闻南曜领过来,但凡他身板单薄一点早就饿得对穿了。
“回去吧。”闻南曜道,“这两天你是怎么了?侯爷说要继续赶路,先跟我回去吧。”
杨臻躲开:“我不走。”
闻南曜以为他是留恋裴令聪那些本地朋友,刚想再说点什么,却见他扭头又要走。闻南曜几步追上去拉住他:“你到底怎么了?左右不见人,问你又不肯说,自从那天夜市回来就跟丢了魂一样……”
“我的魂儿好像回来过。”杨臻莫名其妙神经兮兮地念叨。
“什么?”闻南曜懵然于他居然会说怪力乱神的话。
杨臻闷声片刻再抬头看向闻南曜的时候竟然有些可怜:“再等我几天,求你了。”
闻南曜看着他的样子,会厌之下不禁有些发梗。张口结舌不过片刻,闻南曜便服软道:“容我去和镇原侯商量商量。”
无论如何,闻南曜总算是把人带了回去,他与穆淳商求通融之时杨臻就在一旁候着,讨来三日宽限后终于把杨臻送回了屋,他以为能松口气,结果接下来的三日里愈发难再见到杨臻。直到三日期限将至,他们才见到杨臻游荡回来。
从头至尾赋闲旁观的穆淳先一步逮到机会抬手拦下他道:“还需要再拖几天吗?”
杨臻看了他一眼低头道:“不用了。”
穆淳被他那副失魂的样子搞得困惑又好奇:“你到底想找什么?”
杨臻闷了许久才幽幽道:“没什么,是我看错了。”
“如此,”穆淳见他不肯直说又道,“明早启程怎样?”
杨臻只嗯了一声,再无多余的表达,径直路过在邹卓元的迎接中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