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船扬帆三百里,
顺漕河而下抵达潼关渡,在这里黄河、渭河、北洛河三河交汇,犹如三龙共舞。
黄河冲破秦晋大峡谷的雄伟屏障,至此奔腾而泄,忽然九十度折转向东北滚滚而去。
马周站在船头感叹:“河在关内南流,潼激关山,因谓之潼关。”
李逸倒还不知潼关得名于此,只是感叹到了潼关,就得改走陆路,没那么舒适了。
汉武帝击匈奴,关中粮食缺口大,开挖了数百里长的运河,从此每年进入关中的粮食高达四百余万石,甚至有一年破了六百万石,以往从黄河下游的粮食运入长安,最起码要六个月,而运河成,仅需三个月。
而隋朝也修了一条广通渠运河,东起潼关,西接入长安渭河,运河修好,关中大旱,就曾从关东急调三百万石粮入京。
可才几十年,这条广通渠其实已经有些淤积严重,漕船大多得靠纤夫。
三百里广通渠好歹还能航运,
可到了潼关,再往洛阳去,有一百二十里是难以通航的,砥柱激流,简直就是航运的鬼门关,哪怕历朝历代都有治理,但经常船毁粮沉人亡。
不仅有中流砥柱,还有十九处险滩。
关东的漕粮物资,经过陕州这段,都得走陆路绕行。
可陆路也不好走,洛阳到潼关陆路被称为崤函古道,要在崤山深谷中穿行,全长四百里,车不并辕,马不并列。
路窄处仅一丈。
潼关到陕州城这一段尤其险要,出陕州往东,分南、北两道,南道最早,称为周秦古道,也最险。后来曹操西征,恶南道险要,特意开辟了北崤道。
武安王友云定兴指着远处潼关城,感叹道:“三河交汇,使的这里自古便是商旅络绎的交通枢纽,水陆咽喉之所在,
这黄河大拐弯处的渡口,也是黄河上有名的大渡口。”
潼关既是航运枢纽,也是军事重镇。
“可惜黄河砥柱阻碍了黄河航运,否则若是能水路直通洛阳,那当初前朝也用不着营建洛阳东都了。”
云定兴以为,隋朝二世而亡,跟迁都洛阳有很大关系。
杨广迁都,背弃了关陇集团。
可关中偏处一隅,虽说山河四固,但做为一个大统一王朝的京师,有很多严重的缺点,特别是粮食无法自足,需要从关东运来,但仅一个砥柱,
就卡死了漕运,
要耗费无数人力物力转运,而漕运上限还无法突破。
杨广虽修了南北大运河,但洛阳和长安,还是被陕州这一百二十里的险滩卡住,而四百里的崤函道,同样难行。
天气晴好,
潼关渡口,大小舟船往来于河上。
客船、货船、游船,星罗棋布,各式的帆像是给这些船插上了翅膀,飘忽不定,蔚为大观。
秦、晋、豫三地官民往来必经之地,隋乱以来,如今才武德四年秋,这里却已经是一片繁华壮丽之景象了。
从河北入京,又跟着李逸要重返河北的一众河北官员们,站在船头,看着忙碌的码头,一个个心里其实都很复杂。
来了趟长安,确实心境都不同了。
以前觉得夏王治下的河北,欣欣向荣,民心所向,可来了长安才知,关中比河北安稳、富足多了。
天命在唐,
这四个字,是他们现在不得不承认的。
云定兴做为武安王友,这次本来可以不去河北,虽说他名声不太好,出身商人,靠着女儿得隋太子杨勇宠爱,他才上位,后来主动向杨广谏议杀杨勇诸子,包括自己外孙,再得杨广赏识。
可云定兴毕竟当年还是李世民第一次从军时的上司。
云定兴可以和苏威一样留在长安,
但他主动提出随去河北。
“大王觉得洛阳到潼关的漕运可有办法能解决?”
李逸道:“办法总是比困难多的。”
“愿闻其详。”
不仅是云定兴,齐善行张玄素马周等一众都来了兴趣,任何朝廷定都关中长安,都不可避免的要面临着漕运的大难题。
“这段黄河水路难行,陆上崤函谷道也难走,传统的水陆运输,都很艰难,那就只能另辟蹊径了。
最简单的,就是节节仓储,节节转运。比起直接从洛阳运粮到潼关,在这四百里地建上多个转运仓,这样分段运输,不论是对民夫还是牛马,都要轻松许多,也不惧雨雪天气。
还可以把民运,改为官运,安排一支专门的运输人马,比如说可以从灾民中招募一批青壮,专门转运,那就可以不受农时等影响。
当然,仅靠节节仓储,节节运输,还是不够的。
等以后有了条件,可以在陕州黄河北岸,挖一条运河,既可避陕州黄河段险滩,也可避崤函谷道难行。”
在陕州黄河北岸挖运河,用来转运漕粮物资,这是大家都没想到的。
但是细一思量,还真是可行。
毕竟三门峡北岸比南岸平坦,挖一条几十里的运河不是什么难事,这样远比以往非死磕三门峡砥柱,百里险滩,或是车马难并行的崤函谷道好。
在那条运河两头,设上两座转运仓,运河上打造一批专门的漕船,哪怕是用纤夫拖船,其运输能力,也会大大强过传统的运输方法。
这个时代,
水路船运,那是远超陆路运输的效率的,也极大节省时间和成本。
魏晋以来,三门峡水运不通,主要靠开凿栈道以通陆运,可没啥太大改变。
去年大唐平定洛阳,李渊派人到洛阳运宫府秘藏珍宝、皇家图书典籍等回长安,走的是水路,行经砥柱,就沉了不少船,损失了两成船只、物资。
三门峡,相传是大禹治水,挥神斧将高山劈成了人门神门鬼门三道峡谷,引黄河水滔滔东去。
下船上岸。
潼关渡口有热闹的集市,
这里有一座潼关城,还有一座县城,县城外渡口码头又有市集,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李逸随行人员多,也就不去住驿站,
直接在码头附近扎营,
天色还早,他便带了武安王府的一众属官,与舅父阿河等一起逛逛。
登临潼关,俯瞰三河。
跻身码头集市,感受市井百态。
码头各种货物很多,物价比之长安便宜许多。
三省的物资、特产,在这汇聚、交易。
不可避免的,这里还有很大的口市,大量人口在这里贩卖,不仅是灾民百姓,甚至新罗婢、西域胡姬、南海昆仑奴,甚至是突厥人、契丹人、奚人、高句丽人、五岭蛮、羌人等等,各式奴隶在这里都能看到。
旁边是牛马市,交易各种牲口,骆驼牛马羊猪,大多牲口比奴隶价格高。
一头牛钱,甚至能买到十个小丫头。
在这嘈杂的市场上,沦为奴隶的人,已经不是人了,毫无尊严可言,任人挑选,
那些商贩、买家,就跟挑牛马一样,扒开嘴,看牙齿,甚至让人脱衣检查。
戴着面纱跟随李逸来游逛的郑柔娘、金玉漱等女子,看到这一幕幕,脸上都没了笑容。
尤其是金玉漱,想到自己被海贼从新罗家乡掳走一路以来的经历,而独孤家等其它原是名门女子,后来因父亲或夫家犯罪而沦为奴的女子们,
看到那些可怜的奴隶,还得庆幸自己遇到了李逸。
奴隶市场草草转了一圈,
李逸和张河等就回营了。
虽说长安城,有三分之一的人,都是奴隶。
“都说乱世人命如草芥,猪狗不如,可到如今,还有这么多人沦为奴婢贱口,哎。”张道源叹气,曾经皇帝把一些犯官妻女赐给他为奴,但张道源却还把这些女子一一送回家。
“这次回河北,我们的肩上担子很重啊。”
李逸点头。
如今河北有零星的一些叛乱,盗匪情况也多了起来,但长安不论是天子还是大臣们,没有谁放在心上。
他们眼里只盯着五姓七宗等豪门,盯着范愿曹旦齐善行等窦建德手下大将们,
谁会把底层人当回事呢。
都觉得河北已经安定。
“回到河北,你打算怎么做?”张道源问外甥,他是相州总管,原本辖六州,李逸出京前跟皇帝一番谏议后,
总管六州的相州总管府,只辖相卫黎三州了。
同样总管八州的洺州大总管府,也只辖洺邢赵三州了。
“招安盗匪,抚赈流民,均田、屯垦,奖励耕织,扶持工商。”
张河道:“说来简单,可办起来难啊。”
“办法总比困难多嘛,”
“可要办成这些,总离不开钱粮,可如今河北地方上也很空虚。”
李逸对舅父也没隐瞒,“我有个想法,打算在河北发行债券,向本地富户豪强,甚至是两京等地借债,
只要能借到钱,接下来就好办了。
可以拿这钱采购耕牛、种子、农具,再租借给百姓,恢复耕种。也可以直接给百姓发放一笔免息或低息的青苗贷。
还可以给工匠、商贩们提供贷款,扶持他们经营······”
让死水变成活水。
“债券?”张河有些惊讶。
官府向豪强大户借钱这事不是什么稀奇的,但债券他倒是头回听。
“这个债券具体是怎样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