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野信之在来到刑事部长办公室门前时隐约听到了门后有两个人正在谈话，但也仅此而已了，由于外界声音过于嘈杂，菅野也没办法听到屋里的人具体在交谈些什么。
他弯曲手指，叩响门扉。
“——是谁？”
“菅野信之，高木警官说您想见我。”
“进来。”
得到许可后，菅野信之才拧动门把走进室内。
房间里的确有两个人，其中一人是刑事部长小田切敏郎毫无疑问，而另一个人则是広报课的课长泡坂夏生，这已经不是菅野第一次在小田切的办公室里看到这位能干的女性了。
菅野猜测泡坂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为的就是今天下午石冢丸二当庭翻供一事。
可想而知，明天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肯定都是这件事情，警视厅必须要提前做出应对方案，而这一工作自然是由広报课负责的。
毫无疑问，作为広报课的牵头人，泡坂夏生责任重大。
“那么，部长，我先去工作了。”泡坂夏生恭恭敬敬地对着小田切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在经过菅野时，她微微点头致意，然后离开房间，顺手带上了门。
菅野走到小田切的办公桌前，身板站的笔直，态度也是一如既往的严肃。
似乎有些偏头痛的小田切用手捂住自己的额头，同时用拇指和中指按揉着两侧太阳穴，冷不丁地，他头也不抬地抛出问题：“听说了？”
“是的，听说了。”
“有什么想法？”
“需要谨慎对待石冢丸二。”
——显然，这是句废话。
于是小田切抬起眼皮，略为不满地瞥了菅野一眼：“这是建议，我问的是想法。”
面对小田切的责问，菅野毫不客气地回答道：“我的建议就是我的想法。”
菅野近乎“回怼”式地应付自然引起了小田切的注意。
但他并没有因此发火，而是装作没听见似地长吁了口气，也不继续揉太阳穴了，而是从转椅上站起来，走到窗边，两只手往身后一背：“这个人，是你告诉我的，也是你跟我说他和本案关系密切，很有可能就是第二名劫匪，我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白鸟，让他去做调查——结果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你不觉得你欠我一个解释吗？”
“我没有什么可解释的地方，部长，当时搜查本部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和来田武雄有着密切联系的人，我发现了，但是碍于我和负责本案的白鸟警官关系并不是很和睦，我决定将我调查到的结果告诉您，至于剩下的事情……”
菅野并没有直说“和我没关系”，但是他相信小田切一定能理解他的话外之音。
“——告诉我，你当时到底是怎么看待这个石冢丸二的？”
“他具有犯案的嫌疑和动机。”
“就这样？”
“是的。”菅野点了点头，“我认为他是一个值得提出的问题，但是却被搜查本部忽视了，所以我希望您能帮忙提出这个问题——而且根据搜查本部后续的调查，这个石冢丸二确实有很大的作案嫌疑。虽然没有掌握确切的实质性证据，但是我听说他受审期间的一系列表现让他自己成为了头号嫌疑人……”
“可现在他当庭翻供了，菅野，如果真查出问题，你知道会产生什么后果吗？”
菅野点了点头：“如果逼供的情况属实，人事部的监察官会启动内部调查，当初参与过审讯工作的警官都会成为审查目标……他们所有人都会受到相应的惩处，最糟糕的情况便是惩戒解职。”
小田切转过身来，闷哼了一声：“你倒是挺清楚的。”
“毕竟之前也有人试图这么对付我。”菅野毫不隐晦地答道。
小田切没想到菅野的回答竟会如此直白，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这把“双刃剑”，心里很是不舒服：“——是啊，所以你这次用了相同的办法对付别人？事情都到这个份儿上了，菅野，不如你直白地告诉我，你是不是本就打着靠石冢丸二解决掉白鸟的算盘？”
原本一直低着头的菅野在听完小田切的问题后慢慢抬起头来，直视面前的刑事部长道：“部长，我不需要用这么下作的办法解决掉白鸟警官，也不屑于做这样的事情。再者说，我和白鸟之间虽然存在矛盾，但他当时在警察大学校里也算是‘佼佼者’，我原本以为他在警视厅‘磨砺’了这么多年，并没有忘记如何做好本职工作……”
说到这儿，菅野刻意停顿了片刻：“显然，是我想多了。”
“啧。”
小田切咂了咂嘴，转身离开窗口，重新坐在了自己的转椅上。
——天知道菅野的这句话能得罪多少人。
小田切对眼下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感到非常庆幸。
在座位上沉默片刻后，他打算直白地说明自己的意图，因为他隐隐地觉得现在的菅野不太会吃“为了大局”“为了警队”这一套了：“我打算让你正式介入搜查本部调查这起案件，取代白鸟任三郎的位置，收拾这个烂摊子——你愿意吗？”
这个提案并没有出乎菅野的预料，他知道小田切叫他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在走进这间办公室之前他就已经心中有数了。
于是他扬起下巴，视线在天花板和墙壁的交界线上扫了一圈儿，随后干脆利落地回绝道：“不。”
这显然不是小田切期望中的回答。
他知道菅野肯定不愿意蹚这趟浑水——没有人愿意。
天知道现在刑事部里有多少人在等着看白鸟的笑话。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菅野竟然当着他的面，在他面前说出了那个“不”字……
这和找理由“推诿”完完全全是两码事。
这在小田切的眼里就相当于是菅野抡圆了胳膊给了他一耳光，还骂了一句“下贱”。
于是他放下手中的圆珠笔，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菅野：“了不起，自打我坐在这个位置上，你是第一个敢当面跟我说‘不’的人，菅野，了不起，勇气可嘉——需不需要让我提醒你一下你现在还留在警视厅的原因？”
“因为您捞了我一把。”菅野面不改色地回答。
“哦，你还知道呢？菅野，我能把你留在这儿，也就能把你赶出去。”小田切说道，“你在警视厅里没有靠山，出了事情没人会帮你，我是唯一一个会向你伸出援手的，唯一一个！”
“部长，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觉得出了事情让我去背黑锅并不是在向我伸出援手……”
“没人会背黑锅！我之所以让你去办，就是相信以你的能力可以妥善解决这件事情，把那副自信的笑容从石冢丸二的脸上扯掉！为了警队着想，也是为了我们刑事部，为了搜一的招牌着想，就算我不愿意，我也得调派我手下最能干的人去解决问题——还是说你觉得自己能力不济，办不了？”
“我当然可以办到。”菅野回答，“但有条件。”
小田切被气笑了：“你要和刑事部长谈条件？”
“我尊重您，部长，但就算坐在这儿的是警视总监，我也会说同样的话——我可以接这个案子，但是我有条件。如果能满足我的条件，我就帮刑事部收拾好这个烂摊子，保住搜一的招牌。如果不能，那，但愿您能在接下来的三天内找到一个可以收拾好烂摊子的人。
如果您觉得我这把刀用的不顺手，大可以把我踢到地方去，让我自生自灭，再换把更快的刀来……就像您刚才说的那样，您能把我留在这儿，也就能把我赶走，决定权并不在我的手上。”
换做是平时，菅野肯定不会这么“蹬鼻子上脸”，威胁唯一一个可以保住自己的上级。
但是现如今的情况可不一样了。
石阪死后，警察厅次长的位置空了下来，听说小田切敏郎也在考察名单之列，在这样的紧要关头，谁的工作出现了不利，沾上了污点，肯定会被踢出候选名单……
菅野知道小田切觊觎着次长的位置，因为将心比心，换做是他，他也会惦记那个位子。
毕竟那个位置在警察系统里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只要能把那个位置坐稳，等什么时候警察厅长官卸任或转职，他就是当之无愧的“一号”。
而“一号”可是一个极度微妙的职位。单从表面上看，警察厅长官是行政职，属于内阁府外局，从法理上讲，不属于政治人物，不参与选举，不属于政党。
可事实上呢？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警察”了，他在政治体系中有着独特的地位，尤其是可以和首相、内阁、法务省建立密切的联系……
换句话说，成为“一号”，就相当于半只脚踏进永田町。
菅野赌小田切不会放弃这个近在眼前的机会，赌他需要自己去解决这个可能会在他的履历上蒙上污点的烂摊子。
——他赌对了。
小田切叹了口气，往椅背上一靠：“说到底，你和我们也没什么不同啊，菅野……
算了。
——你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