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拾级而下的时候没有低头看脚下的阶梯，目光仍旧平视着，投向远方。既是因为礼仪，也有其他原因。
一步一步降低。
他的视线扫过遥远的点点人群，看不清面貌也看不清衣服的具体样式。
想从中找到自家儿子的身影。
刚才不着痕迹地向四面八方看了半天，没有找到，不知道那小子是跑到哪里去了。
嬴政平缓地迈步。哪怕知道自己现在一直向远处看，也看不出什么结果来，但他还是无法收回视线。
正主没有找到，却有意外收获。
嬴政感觉自己看见一个王翦在遛一群狗。
定睛仔细辨认小点点。
从远方那个拇指老头走路的姿态与步幅上，好像真的是悠哉悠哉散步的王老将军。
“陛下？”蒙恬见他停下脚步，以为他忘记了什么事情，或者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于是出言询问。
嬴政没说他觉得散步的将军有点搞笑。
他头颅不动，眼睛稍微向东移开目光，看向另一片区域，说：“那是你家的那匹马吧？”
对他来说只是眼神微动，放在地面上就是遥远的距离。
蒙恬就也看过去。
离得远，找马比找人稍微容易一点。
“是的。”蒙恬认出来了。
李大鹏的肤色平平无奇，就是正常的红棕马，鬃毛与尾巴则是黑色，一字以蔽之，可称为“骝”。
但是神态的那嘚瑟劲儿，稍微一打眼，就能看出这马不同。
不仅看出不同，蒙恬还能看出来小马哥现在心情很好，想要在猎场奔驰。
嬴政：我乱说的，还真是？
他也定睛望去。
在马的不远处看到了几个比拇指老头更小的小点点，小点点们像是在讲话，手舞足蹈比划着什么。
……
“我虽然射箭的技术不怎么样，但是我很懂的！”胡亥强调道，“二兄教我的内容我都记得。”
他准备用这个机会让韩信和白练一下射箭。
几人走出没多久，就停在原地，开始小班教学。
一个敢教，两个敢学。
蒙蔚则在另一边小声念叨：“兔来兔来兔来兔来……”
他们队伍停下还有另一个理由，就是想看看能不能凭借小蒙同学的“心诚则灵”，捡到几只傻兔子。
身后的卫卒们也乐得看这些小孩子玩闹，总比到处奔波抓猎物来得轻松。
他们就近找了两棵小树，中间挂一匹布，画点圈当做临时靶子。
胡亥清清嗓子，先搜寻脑中的记忆，提醒注意事项：
“不管是弓还是弩，要尽量避免空放，不要无箭拉弓，防止弓臂的弹性受损。
“也不要逆风强射……”
白一边听一边点头，眼睛随着胡亥的视线而动，专心致志。
韩信握着手里的轻弓，松一下，再握一下，手心来回松紧。
……
赵昌一行人在近处转悠一阵，暂时没有收获。
扶苏停下自己行走的步伐，转而牵马，说：“这里似乎没有多少大动物的行迹，我们改去水源附近寻找吧？”
昌啊，咱们不要耽误时间，快点整点成果，你也好回去交差。
扶苏自己虽然不卷，但他催弟弟卷。
场地太大了，走是走不完的。像他们这样“浑水摸鱼”的搜寻方式，刚开场赶到这附近后，就下马摆烂，一直在散步聊天，能找到许多猎物才是怪事。
“不急。”赵昌转向东方稀疏的树林，说，“我看到鹿了。”
扶苏也看过去。
在哪啊？
……
胡亥拿着自己的小弓，说：“戴好你们的扳指啊。”
韩信点头。
白有些兴奋，说：“戴好了！”
蒙蔚在边角继续：“兔来兔来兔来兔来……”
他本就会射箭，所以也不必补课，专心搞他的“心诚则灵”。
胡亥确定两人做好防护措施，满意点头，看上去还真像个老师，道：
“像这样的短弓，就要用拇指勾弦，食指或者中指压住拇指固定，所以才需要戴扳指保护。
“它适合骑射，控弦稳定，也能够快速撒放。”
胡亥心里没有藏拙的想法，本来他会的内容就少，如果还要再藏基础技巧，那就没得教了。
“但如果不在马上，在地面开弓站立的时候，就要像这样……”
胡亥做一个姿势示范，侧身站立，前脚稍外展，重心落于两腿之间。
两人有模有样地排排站，模仿。
……
“前蹄小而尖，后蹄宽圆。树皮有啃食痕迹。”赵昌指着地面的印记与身侧不远处的小树，“而且是独鹿。”
“看上去还很新，我们去看看吧。”赵昌轻声建议道。
扶苏当然是同意。
他跟着前进，感受到风向，才意识到，即便在刚才散步的时候，他们也始终处于下风位。
扶苏在心里琢磨：昌到底是说到哪一句的时候开始猜测有鹿，判断它的活动范围，还带我们一路聊过来。
离目标要近了，他们就不再轻易开口聊天。
扶苏方才建议再去水源附近，现在还没前进多久，他就听到了细微的流水声。
不远处有枯叶发出声响，不像是鹿，更像是兔子一类的小动物在动。
他们没有为此停留，不断观察着身边的其他痕迹。
很快，赵昌停下脚步。
扶苏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透过肆意生长的枝丫，约在百步之外，确实有一鹿低头，或许是在进食。
赵昌看了一下周围，再走近一些。
鹿没过一会，抬头张望警戒着。
没有发现问题，它再次低头轻轻舔舐，身姿很松弛。
直到它放松警惕，停步的赵昌才继续向前。
走到心中判断的最佳射击距离。
侧身瞄准鹿的脖颈。鹿的头骨坚硬，应当避免正面射击。
张弓搭箭。
……
“前手推弓，掌心虚含弓弝，虎口微压。前推如顶山，要支撑住。弓身要和地面垂直。”胡亥认真说。
弓弝多缠绕丝绳或皮革，增强摩擦力。
“后手开弓需要用背部发力，不是单纯用手臂的力量。肩胛向后收紧，让两胛相抵。对，就是这样。”胡亥拍拍他们的背部，指出应当绷紧的地方。
“箭尾贴近嘴角，利用身体，比如肩膀、脸颊作为参照，确保每次拉开的距离是一致的。让好的姿势养成习惯之后，就可以射得更准一些了。
“勾弦需要轻得像拈羽，避免过度用力，导致撒放迟滞。不过，现在才刚刚学，我们不急着实现这一点。”
胡亥牢记自己受到的教导，把脑中的知识都转述出来，道：“视线要沿着箭杆延伸到目标上。”
他一边教一边示范，说：“开弓的时候深吸气，满弓后屏息，撒放的瞬间再缓缓呼气，避免身体晃动。
“松弦就像抽丝一样，手指瞬间放松，而不是主动弹开。松弦后保持姿势，片刻不动，防止动作变形影响箭矢的飞行。”
胡亥虽然说自己菜，但是自从向二哥保证过将来一定要立功之后，他其实就没有松懈过自己的学习。
就算是出去找人玩，那也是逼自己学完今天的安排之后，才去放松。
他不仅表面上卷，背地里也很卷，上课学不好的就回去补课。像射箭这样的基础技艺，至少能够保证不拉低平均线。
离得这么近的靶子，一支箭穿透布帛。
“好了，你们也试试吧。”胡亥觉得自己已经把所有能教的东西都教出去了。
……
侧身站立。
双手一推一拉，身体肌肉由背至臂。
下颌靠箭，拇指勾弦，食指轻贴箭杆。
弓弦拉至耳后，弓身垂直地面。
眼神聚焦，目注镞尖，心无旁骛，形成三点一线的直觉瞄准。
深吸缓呼，稳定心跳，手臂一动不动。
安静得像延长每一秒度过了许久，又像只有短暂的瞬间。
只见他轻轻搭箭，开弓。
身姿不动，指尖微抬，箭矢“噌”地划破空气，急射而出。
转眼便只余弓弦嗡嗡震颤。
果真轻如拈羽，指欲柔而力透。
内志正，外体直，射以观德。
……
“嗯，脱靶了。”胡亥说。
……
中了。赵昌想。
但他没有收起弓，手腕稳定，在箭离弦后保持瞄准姿势，观察命中效果。
鹿中箭后，剧烈跳跃一下，想要奔跑，后腿蹬地无力，可以猜到箭矢已深入要害。
赵昌见它没有立刻倒下，快速追击，并补射第二箭。
“噌”的。
又一箭射出。
“静、准、快”——隐蔽身形、精准把握时机、迅速终结猎物。
扶苏安静地出神看着这副画面，看着自己的兄弟面无表情地在一旁持弓静立，看到不远处的鹿缓缓倒下，想：
啊，想……想写诗。
扶苏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