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已经停下，周围卫卒又在赵昌的安排下各自忙碌，少有交谈。
捡柴的、搭火的、扛鹿放血剥皮的、警戒的……
环境稍作寂静，这时候难受的咳嗽声就变得特别明显。
明里暗里吸引了不少视线。
蒙蔚连忙学着从前长辈对咳嗽的做法，去拍拍韩信的后背，问：“还好吗？没事吧？”
这是自己邀请来的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自己都应该保证他的安全。
韩信渐渐停息，摇头，声音变得哑哑的，还没好透：“没事。”
蒙蔚见他表情还算正常，只是眼中有一点点泪花，没有被呛出事来，更没有被呛死，渐渐放下心。
他这才邀请说：“我们的小兔们在烹饪，接下来还有鹿，我们一起等着吃鹿肉吧。对了，我还想看是怎么做的，他们把鹿运去另一边分块了，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
这是非常委婉的，竭尽蒙蔚当前情商所能的话语。
通过兔与鹿来吸引注意力，让韩信留一点肚子，最好因此停下进食。
核心意为：不要吃得太急了。
为了减少再呛住的可能性，还想把韩信带离席，一起去看切鹿的过程，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不坐在原地吃吃喝喝，就不会被呛住了。
他以为韩信会咳，是因为没尝过这些，吃得太急。
完全没有想过是胡亥和小马哥的问题，从那名字追根溯源，甚至还要怪到蒙蔚自己头上。
“不能去。”赵昌看他们想要来真的，阻止。
让人把鹿带走，去另一边剥皮放血，就是考虑到要维护这些孩子的幼小心灵。这小孩居然还想凑上去看那有冲击力的血腥画面，恐怕待会啥都吃不下，晚上说不定还要做噩梦。
“就坐在这里，不要乱跑。”赵昌又对那个咳嗽的陌生小孩说，“身边有趣的事情太多了，要小心谨慎些。还是等他们都闭嘴的时候，再放松地分神进食吧。”
他不认识这孩子是谁，胡亥他们也没介绍，一来就吃。韩信抵达咸阳的时候，他在邯郸。刚从邯郸回来就考试，没空见别人。
从韩信落座到现在，赵昌与他同处一个空间，已经可以看出来他的一部分性格与喜好：
不爱说话，寡言少语。但不是怕生。在很平静地看待周围，不曾怯懦。偏向更甜的口味。心中有主见，一边吃一边观察旁人，对将军有好奇……
至少不是像饿死鬼投胎一样的小孩，也不是因为这种原因被呛住。
很明显是李大鹏的锅啊！
蒙蔚一愣，沉思。
韩信默默点头。深感自己还是不够沉稳，需要继续修炼。区区李大鹏罢了，根本不值得惊奇！
胡亥听出话里的意有所指，坐直身体。小马哥已经原谅了他，松开嘴，回原地继续吃两根草，欣赏风景。
胡亥不满地说：“二兄你是在说我很好笑吗？”
“我没有说你很好笑，只是能给人带来许多快乐。”赵昌拍拍胡亥的小毛帽，说，“我很喜欢你这样。”
胡亥瞬间眉开眼笑，嘿嘿地乐成傻子。他一乐，旁边的蒙蔚也乐，忍不住笑。笑容一个个传染下去。
韩信鼻子与喉咙的酸涩感可算消失得差不多，他的观察目标又悄悄地变成了太子。
赵昌对胡亥说：“我看你们带了许多箭矢来，待会借我用用。”
韩信在心里记小本本，猜测这又是什么时候关注到的。
“二兄你都拿走吧！”胡亥说得慷慨至极。
这些箭他原本是想送给白和韩信的。
他从库中取了很多箭，又没让队伍猎东西，不去消耗箭矢。
等到活动结束后，就可以顺势让朋友把剩余的箭都带回家去，继续练习。
既不显得突兀，不是施舍，又能起到一点帮助。
“都拿走，你接下来不用了？”赵昌问。
“反正我都要挨罚了……”胡亥知道自己之后会接到翻倍的学习任务，今天压根就没想过努力，只想享受最后的快乐，“还好有三兄陪我……嘿嘿。”
身为跑题最严重的两人，他们即将遭受的惩罚已经被转达到个体。
因为那天二哥见完自己又去见七哥，胡亥原本以为是七哥和自己一起跑题。
没想到再隔天，他发现要一起领罚的是三哥。
胡亥想：至于为什么二兄要打七兄……七兄是不是在文章里骂二兄了……总有一天我会找到答案的。
这件事问正主问不出结果，其他公子也在用自己的方法探究，但是暂时没能得到答案。
扶苏听到胡亥还有脸笑，恨铁不成钢，道：“将和你不一样，他的文章都要出书了。”
你和你三哥能比吗？你小子跑题跑得太离谱了！
这些文章虽然没有公示，但是扶苏从弟弟口中听到了胡亥所写的大概内容。
“啊？”胡亥难以置信，看向二哥，“真
的吗？”
同为跑题小作文，凭什么三兄可以出书，但我不可以啊？
我也要出书！
“真的。他只要删改一些不必要的部分就可以了。”赵昌点头。
出书这事是嬴政要求的。他觉得将闾写得还不错，内容很实在。罚归罚，奖归奖，两者不能并为一谈。
“‘不必要的部分’？”胡亥思考。
将闾平淡回答：“扣题的部分。”
删掉硬夸父皇的转折。这事也是嬴政要求的。
胡亥：……
听明白之后他很快笑得前仰后合。
地面铺着编织席，上面加垫皮毛，胡亥趴在毛毯上笑成傻子。
将闾还是那样淡定，把烤好的鸡分给兄长们，三人聚在另一边单独开小灶，他的表情都变得柔和些：“很好吃的，快尝一尝。”
有二哥的话在，他不用把宝贝鸡分给别人，现在心情特好。
“扣题！哈哈哈哈扣题！……”胡亥还在毛毯上笑刚才的对话，他压根不在意这只鸡。
三哥的手艺自己今天吃不吃不重要，如果是二哥亲自动手烤制却不分给自己，那他才要闹了。
连胡亥都不在意分鸡的事，其他人就更没资格在意了。
除了一个可以“倚老卖老”的王翦。
但王翦现在正忙着看戏，他没有那么无聊且不要脸到去抢别人兄弟间的礼物，更不会去阴阳怪气、高高在上地指责。
正相反，他心中还觉得特别宽慰。
人老了，就是喜欢看这样可爱又和睦的后辈感情。
“好吃，这是什么将闾秘制调料吗？”赵昌笑着问。
扶苏也探究地轻嗅，而后仔细观察鸡肉的表皮与内里，道：“好大的一个惊喜，从前都没有听说你会这些。”
赵昌说：“研究如何把肉做得更好吃、更容易保存，这也是养鸡的一部分。”
他记得将闾下有研究制作农副产品的项目组，只不过主要的目标不是做美食。
是做出更不易腐烂变质、储存时间更长、更方便运输的农副产品。
将闾点头。
“所以好吃是调料的原因吗？”扶苏小声问，“这东西不会连父皇都没有吧？”
如果我要走一点调料，是不是还应该给他分一份？万一被发现了……
“不是。”将闾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是爱。”
扶苏怔住，顿时感动得一塌糊涂：“我也……也……”
结巴一阵，想说但说不出。
赵昌乐得不行：“哈哈哈完了，你们已经没救了。”
“你不要笑啊，真过分！”扶苏恼。
酝酿的感情一下子就被笑没了。
“我哪里过分了？是你太好骗了。这分明是靠着精湛的技艺啊！不知道有多少只鸡死在他的手中，又有多少只鸡在他的手中变得香香的呢？”
赵昌满怀感慨地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如果只靠爱就能做出美食的话，那我一定是天下最厉害的厨师了吧。”
“将是和你学坏了。”扶苏控诉道，“开始把这些话挂在嘴边。”
赵昌把口中的肉咽下，说：“关我什么事啊？要学坏也是和康学坏的，我才没有随便把这些话挂在嘴边。”
我都是很有理有据地说喜欢，才不是随便。
扶苏没想到还能这样甩锅，难以置信：“即便他是和康学的这些话，康就不是你教的吗？”
“那又怎样么？你已经讨厌我了吗？你以前还说过喜欢我的呢。兄长真是善变啊。”赵昌凄凄惨惨地小声埋怨，还没忘了再吃一口鸡。
“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的？”扶苏羞恼，但声音也变小了，低声辩解，“我没有说过吧。”
“什么？你竟然没有说过？”赵昌痛心，不敢相信，看向将闾，“你看看他啊，对我们这么过分。”
将闾连连点头，用眼神谴责大哥。
王翦在不远处坐下，怀着莫名的感慨，看着这一幕。
生动的表情、亲密的态度，很像表演出的政治作秀，但偏偏不是，是私下的真实相处。
如果是明面上，有更多外臣在的时候，这几人反而会表现得更为成熟、疏离。王翦回忆自己之前见到的某些正式场景。
他平等地疏远每一个公子，所以很少见到他们私底下的模样，能够回忆起来的都是公事公办的交流。
如果他们私下的时候会亲近……
不知道……陛下和太子相处的时候，陛下会是什么样？
王翦忍不住幻想，能否借助太子看到陛下更特别的一面。
可恶，真的很想见一见啊，他像这样开玩笑的样子，或者是耍脾气嘴硬的样子，说些无聊废话的样子，犯懒耍赖的样子……
“将军，将军？”赵昌端来切好炙烤的鹿脊、鹿腿肉。
王翦从幻想时间回神，才发现已经过了很久，连第一批鹿肉都熟
了，他表情稳定地接过：“多谢……”
“您谢得还是太早了。”赵昌松开手后，再次提出扣留狗狗，“您走之前，可以把这些犬留下吗？我需要它们的帮助。”
吃我的鹿肉，要留狗打工抵债，老爷子。
王翦：。
韩信听到这句话，停下心里记录的小本本，懂了。
要狗，要箭，要人，太子是从见到我们开始就想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