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由 作品

第689章 他不能替代你

宴后,嬴政收到了韩安想去新郑的申请。

申请理由为:

我想去现场审核自己的坟。

嬴政:……

我眼花了?好怪,再看一眼。

这是什么鬼扯的理由?就算你曾经给你自己办过葬……

嬴政沉默,想到不久前听说的咸阳奇闻之韩王停灵(韩王主持版)。

虽然这去新郑的理由非常可笑,但是看见里面充满说服力的言论,在一本正经地说着:“人的一生只有一次死亡,我应当更加重视这……”

读完发现莫名的很有道理。

但有道理也不该自己亲临现场当工程设计师啊。

嬴政感受到一种难言的窒息。

这一个个都是什么人啊?

嬴政拿了一卷案上用来装饰的空简牍,把手上这封轻飘飘的申请放在里面,包起来系好。

向着旁边瞄准,一扔。

biu~

具有足够重量的简牍划过空气,抛物线标准漂亮又丝滑。

“啪”地落到另一张案上,前冲刹车跳一下。滚了两圈,这才停住。

赵昌写写写的动作一顿,笔尖摁出一团墨点,忽然意识到下手太重,他提笔收力。

什么玩意?这什么啊!

眼前突然出现东西,很吓人的好不好?

“我这张纸写废了该怎么办?”赵昌抬头问。

“画朵花吧。”嬴政低头处理下一封。

赵昌:。

该说不说,这个建议很合他的心意。

赵昌本来就没有那么生气,于是先乐呵呵地把纸上的墨团改造成待放的花骨朵,鼓鼓囊囊,几欲盛开,再在剩下的空间补上一根倾斜的枝丫与托住花的寥寥叶片。

这才伸手把简牍解开。

简上本身没有刻字,里面放着想要分享的信息。

嬴政不用说话交流或者把儿子叫来看的方式——毕竟他们俩同处一室且离得不远——而是用飞简传书的方法玩,由此可得他现在的心情不错。

赵昌保持沉默看完。

他也没有说话,把简牍飞快系好,一抬手,掷出。

biu~

这一卷小简怎么飞过来的,就怎么飞回去。

再次划过一道漂亮标准又丝滑的抛物线。

但是这回它没有落到案上,被嬴政一伸手,接住。

“您就是在假装批奏吧,其实目光根本就没有集中在文字上,而是用余光看着我这里。”赵昌眼神犀利,“专心的时候是不会注意外界的,就像刚才的我。”

你就在等着我把它扔回去的时候接住,是不是?

“不行吗?”嬴政理直气壮。

我批奏的时候被惊出墨团,总不能也画花吧?被别人看到很有损我可靠又威严的形象。我伸手接一下怎么了?

“行行行。”赵昌提起读到的内容,“他想去哪里,这和我可没有关系啊。”

你不能因为这个韩安有点搞笑,就把事情怪到我头上。

他又不是我弟弟,也不是我教大的。

“怎么没有关系?他上回办葬礼是什么原因。”嬴政道。

赵昌不服气:“这也能怪我么?”

办葬礼是因为有韩人刺杀太子,韩安悲愤交加,就此彻底放飞自我。

人一发疯,韩安觉得世界都变得美好了,天也蓝了,地也绿了,水也清了。

“不怪你,但是有关系。”嬴政颇为较真地说。

“……确实。”赵昌不得不认可这一点,问,“您要放他出去吗?”

放韩王回他的老家附近溜达一圈。

嬴政说:“他都不怕,我有什么可怕的呢?”

虽然韩安开始发疯,但这不意味着他真疯。

先不说对韩战绩上,韩安几乎是遥遥领先,干崩了大量韩的复国团体。有这战绩在,他能不能和潜在的反动组织和平相处都是个有待商榷的问题。

更别说利用他们做点什么了。要知道韩安也是被韩人刺杀过的。

再者,韩国本土经过多年治理,至少中下阶层在向秦国偏,心有不甘的都是剩下的少量上层贵族。

基本盘都要被拉拢走了,如果单靠韩的力量,他们已经失去了成功造反的能力。

大势已去,即便心有不甘,也只能不甘地蛰伏,等到其他人出头。

如果这时候还有韩人联系韩安想要做些什么,对于嬴政来说,是送上门来的私房钱啊。

当然是统统抄家,充入国库,变成建设秦国的有力资源。

感谢金主全家的大力支持!

“您说得对。”赵昌没意见。

被挑破的脓包,说不定能好的更快。

“关于那些鹿的事情,我听说最近有不一样的言论在传出,是对于数量的争议,有说我猎了二十、十几的,还有高到四五十的。”赵昌提起一件自己刚听闻

不久的事。

说来惭愧,这个消息还是某博士传来的。

这些博士为了追团,记下足够正确且更加细节的文字,业余时间比特务还特务。

打探消息的能力那叫一个强。

凡是和各公子有关的,通通搜刮来。

“十几、二十?”嬴政问。

怎么还有人往低了讲呢?真讨人厌。

很明显,这就是心里有小九九的人能做出的事。

心里对太子有更多好感的人,在向外传播的时候,总会加上向上波动的滤镜。

反之亦然。

“也就二十来个吧”→“差不多二十个吧”→“听说快二十了”→“十余头”

于是出现了数额区间上下差距极大的情况。

“我们总不能因为这种原因向外接连强调真实的数目。”赵昌说。

这么做会显得很掉价。总体而言,这是一件不重要的小事。

他只是从这里抓到一点点线头,想试着继续拽下去。

“他们真闲。”嬴政嫌弃。

“那又能怎么办呢?除了说说不合实际的小消息,也没多少事可娱乐。我们也不能把他们关起来学习。”

嬴政反驳:“我关了谁?我谁都没有关。”

考核落下帷幕后,正式进入惩罚阶段,将闾不得不暂别自己的工作,进修学识。赵昌给他开了一点后门,让三弟能选修更喜欢的课程。

胡亥则没得选,他的必修课还没学完,干脆就趁这个机会,逮着秦律死磕。

他们俩是加倍,剩下的是正常加量。

在主观上没有关禁闭,但是从客观表现上看,无疑让大家都进入了埋头苦学的阶段。

勉强只有赵昌一人幸免,也不算幸免。假期结束,他又在开始肝肝肝。

这种区别待遇没有可靠的佐证。其他人的答卷基本由博士们拿着他们预设的参考答案批改,但赵昌的答卷嬴政没有再放出去给别人看。

最开始他分明是抱着让儿子当托,好好炫耀一把的念头,但现在……他变了。

给别人看答卷,总有一种把自己的想法也让外人知道的暴露感,让嬴政觉得不安全。

他们俩的思考内容其实不太像。只是骨架相似,填充的血肉各有偏好。

但是整套试题本身就藏着嬴政的思考过程,列出的核心得分点,放出去,这和向外臣自我剖析有什么差别?绝对不行。

嬴政最后决定把答卷扣下,很理直气壮地表示:写得太好了,我要自己留着欣赏,你们不许看,有异议吗?

众人:没有。

嬴政满意:那就这样吧。

“您确实没有关谁禁闭。”

“呵呵。”

“饿了,我要去吃饭了。”赵昌暂停工作,“对了,康想要见您,您同意吗?”

“他见我做什么?”嬴政已经很久没再看那个小小孩。

平时忙着在外出巡,回来也没空看。

“其实他都要把您给忘了。”赵昌又说大实话,“但是他发现我和他的关系就是您和我的关系。所以对您变得很好奇。我告诉他,您很繁忙。于是他说,他可以主动见您。”

“那就带来看看吧。”

“好的。”

康的记忆库在不断更新中,隐约记得“我爹有个爹”,但是面目很模糊。

康不允许自己不知道爹的爹长什么样。

父亲是很重要的人,父亲身边的人,康康一定要记住。

但在见面之前,康小声叮嘱:“父,不要叫我的小名哦,现在我是康,不是一。”

在他眼里,有人叫自己的小名,自己就也得叫别人的小名。

但很显然,不是所有人的昵称都那么简单。

除了父母以外,康不想再承担别人的小名了。

每次出门他都要对父母强调:在外面不要暴露我的隐藏身份。

“好的,康康。”

康仔满意了。

终于专心致志地好奇起来。

自从会熟练走路之后,他就不喜欢被抱着,喜欢自己在地上到处乱跑,等到跑累了才想要抱抱。

于是嬴政只看到空手走来的儿子,问:“他睡了?”

“没有。”赵昌指指下面。

嬴政低头,才发现地上有个小东西在仰头。

“……他能站起来了?”

“我早就会站起来了。”康说。

赵昌连连点头:“就是就是,您真是不够关心他啊。我们该给他点颜色看看。康康,冲啊!”

康思考一下,听从指挥,迈腿就往前跑:“冲呀!”

“干什么?”

“他要抱您。感受一下您的怀抱与我有什么不同。”

嬴政:。

很快腿就被康抓住。仰头向上看,眼睛闪闪亮亮的,充满期待。

“快点啊。”赵昌叹气说,

“拥抱也是很重要的相处啊,我知道您不好意思抱我,就让他代替我吧。”

“他不能代替你。”嬴政纠正,说。

以前他也觉得康可以成为儿子的替代品,来弥补自己与儿子错失的幼年相处。后来他发现根本不能,昌是不能被替代的。

哪怕这个小孩会变得很像他,但也不可能变成他。

错过就是错过,从另一人身上无法获得弥补。于是嬴政减少了看望康的次数,也不再将他放在心上。

赵昌没有回话,张开臂膀。

那你来?

嬴政抱康转身就走,留给他一个无情的背影,还有一句:“现在你被替代了。”

康:“为什么不抱父?”

“抱不动。”

康认真思索,低头看看自己,再探头看后边笑嘻嘻的爹。

自悟点头。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