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大的人了……”嬴政放下传信,笑。¨微?趣-小?税, `哽·薪,醉\全*
又不是不能主事的小孩子,在外面被欺负了,还要跑回去找家长告状。
昌啊,你都长大了,成熟一点啊。
嬴政把信好好收起来。
他顺着其中的内容沉思。
在出关途经三川的时候,没能发现陕县粮仓的问题,这也不能怪自己察觉得不及时。刚一走就往南跑,没有在陕县停留,但路上其余县城的粮仓,不晓得有没有类似的情况。
尤其是九江,嬴政之前在那里巡视的时候,也接收过周围出现水患的报告。
由于前段时间在东越作战,楚地的九江、会稽等郡作为粮食的供给处,这里有许多粮草被用作军粮,经过陆路、水路送往前线。
虽然经项籍之手,后续节省了一部分,但在本地存粮方面,应当还是略有不足。
只不过最近刚处理一批原楚国贵族,把他们的存货给收缴了,所以能就近进行存粮的补充,有充足的余额,没出大差错。
嬴政内心对于原楚国的风气有歧视,他认为这里基层出贪污犯的概率比秦国本土地区大。
楚地那不忍直视的吏治,从攻下之后,整治了三四年才差不多勉强打下一个不错的基础。
如果陕县都有问题,那么同理可得,南边这一圈估计也有不少问题。
嬴政回忆自己这一路的所见所闻。
他本次到这片地方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监督氏族们的迁徙工作,把反抗掐灭在摇篮里,让后续的计划稳步推进。
次要目的则掺杂着查看行政规划重新微调后的磨合情况、考察当地的水利工程建设等。
尽管堤坝的材料更新举措目前仍然局限于北方,还没能向南方大规模扩建。
但嬴政也不是那么偏心的人。相比起本土地区,常年湿润多雨的楚地更需要这一项工程。
只是由于战略需要,才将黄河流域优先改造,等到将来,新的堤坝自然要尽力将全国都重新覆盖。
念及陕县的情况,嬴政不禁在脑海里思索,他之前所看到的那些有关水灾的奏疏背后到底有没有鬼?
他一时觉得手下还是不够多,了解信息的途径受限,如果只能从确定的方面获取信息,会被隐瞒而毫无所觉也是理所当然的。-狐/恋¢文′学+ !唔+错!内?容^
但是设立更多的监察岗位需要大量的工资支持,秦国目前的支出项很多,吏员数目也在不断扩大。
建设计划已经排得老远了,下年、下下年、下下下年的粮食都被各个部门盯上,讨论要怎么瓜分、怎么用。
如果用监御史来监察地方还不够,居然还要自己考虑新设其他类似职能的官员……
嬴政心里记小本本。在原本就有监察官的基础上,没能及时察觉问题,那就是监御史他们没尽到职责。
失职,就该给他们提提神、紧紧弦。
但另一方面,制度上也不是不能查漏补缺。
嬴政想:让全国上下都增加一类新的监官实在是太费钱了,这不是很必要。昌也不会同意的。
还是设立巡查组每年进行抽检吧。
不固定时间,也不固定地点,带着账本就上门查仓库。
对不上账就都去死吧。
嬴政沉吟一秒,觉得刚才的想法有点暴躁。
他只是偶尔有一些阴暗的念头而已,遇到不顺心的事、遇到听不懂话的人,就“你去死吧”“你也去死吧”“你们都去死吧”。在脑子里想想,但很少实施,也很少说出口。
他很快就把不够现实的一刀切做法扔在脑后,思索应该如何界定惩罚的范围。
如果一有数据差错就把人做掉,那秦国要面对的就不是有没有人愿意当仓吏的问题。
而是仓吏会此起彼伏地带着本地人造反。
不造反是死,造反也是死,那还不如反了他娘的。
因为粮仓的数据对不上账是正常现象。
即便不是有人贪污,存储在粮仓内的粮食也会有自然损耗,包括虫蛀、鼠患、发霉……都会导致可用存粮的减少。
这就让粮仓的管理规定中,本来就给出了一定的被允许的数量波动范围。′2-八\看·书`惘! -耕.薪?最,筷·
因此,也会有仓吏借助这个法律允许的波动范围,踩着被罚的下限,稍微挪用一点存粮,假称那一部分粮食腐坏废弃。
既能合理规避惩罚,还能为自己谋利。
这是难以避免的,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灰色的收入也是被秦国“允许”的。
官吏不可能都是圣人,以“眼里容不下一颗沙子”的标准去对待他们,最后只会物极必反。
是人都有私欲,堵不如疏,还不如在一定程度上允许这种私欲出现,并将它控制在某个范围内,让他们以为自己钻了漏洞而沾沾自喜。
原本的《仓律》就对这一系列
自然损耗的上下限有所规定。
但抽检时的额度和常态时还是应该有差别,要稍作更改。
纸面数据和现实存粮的偏移要占比多少才能让大家荣获死刑;要怎么保证巡查组的人身安全……
嬴政写了几条,又想:
我为什么要自己来考虑这些?我就不能让昌去完成吗?
嬴政念头一起,就心安理得地放下笔。
此等小事何必非要动用自己宝贵的大脑算力。
让我家崽去做就行了。
嬴政一身轻松,愉快地换身衣服,准备去欣赏景色。
他本次行程的终点站就要到了,此时此刻,他正站在自己之前内心排斥的齐国大地上。
齐地的风貌和咸阳确实有不小的差别,建筑样式风俗习惯等不必再提,现在最主要的差别就是他感受到了海风的咸湿气息。
嬴政在来之前还真不知道,海边会给他一种明显的“这是海的味道”的感觉。
这次东巡,他心里只有一小部分原因是为了看一看自己没看过的风景。
其他大部分驱使他向东的缘由,是出于巡视边防的目的。
以及,海是天的尽头。
抵达海岸线,是在向着天下与遥远的不知名存在宣示领地与权威。
如果遥不可见的东海仙山有神居住,那就告诉神,这里是属于人的领土。
这样广阔的景色、蔓延的天际线、无边的平静海面。
蓝色与蓝色交织,在视线不能触及的最后混为一体。
海天一色。
给予内心波涛般的宁静。
众(期待):是要祭祀吗?
嬴政(温和):不是。
又来了,这种熟悉的感觉,是太子版拒绝啊!
此行经过泰山的时候就这样被拒绝过一次了。
嬴政虽然没搞什么祭祀天地的动作,但还是精力充沛地爬上爬下,感受了一把俯瞰众生的视角。
在山上的时候有云雾缭绕,看不清地面的样子,它们都被笼罩在虚虚的雾气之中,就像身处仙境一般,恍惚间仿佛觉得自己也登临天上。
对大海的模样,他早有设想。
他内心参考过宽广的河面,放大想象。
即便已经有了准备,但今天的辽阔视野,还是给嬴政带来了不一样的冲击。
他一时无法分析内心深处的到底是触动的豪气还是对大自然的颤栗。
只是良久的安静。
不一样的。海与河是不一样的。
海风裹挟着咸腥扑面而来,浪涛如千军万马撞碎岸边,溅起一片雪沫,拍打出迷蒙的水雾。嬴政的衣角被风掀起。
眼前的浩瀚吞没了所有声响——原来帝国的尽头是这样一道永不止息、无法驯服的深蓝。
无边的海面比登临高山更能让他感受到人类之躯的渺小。
所有的一切,经历、功绩、思想……都显得更加微不足道。
耳边不断地响起浪涛的声音,前赴后继,奔涌而来,让身躯里的血液变得汹涌。
嬴政什么话也没说。心里似乎也什么都没想。
他只是按照原定的日程,平静地观赏着。
驻足良久,而后带着身后的公卿离开。
上次下山之后,他还和王贲他们有说有笑,开怀地说了几句话。
但这次离开海岸后,嬴政没有与任何人聊天,把自己关起来,开始写信。
他要写的信当然是要送去咸阳的,他的用词很随意。
“昌:
“海我已经看过了。
“接下来我要去盐场,考察这里的盐业。”
嬴政这样写,意在表明他还有别的事要做,不会即刻启程,离返回仍旧有一段时间。
盐业是齐地的重点产业,也是当地税收的大头,更是将来要处理的重点,需要他多加重视。
嬴政顿住,再次斟酌。
“海面很好看,下次还是应该带你来看看。”
嬴政想了想不久之前收到的来信。家崽在里面嘀嘀咕咕陕县的事。
他又写:“昌啊,不要生气。”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大海打开了他此刻的心胸,老父亲的良心有一点点的痛。
他本来还想着奴役一下不开心的家崽,让这小子自己去搞定尽量治标又治本的解决方案,顺便再给孩子布置点作业。
嬴政稍作反思:果然还是有些无情了。我能直接处理的事情,何必再让他费力?
于是他话头一转,从干巴巴的安慰,变为长篇大论的措施探讨。
“我考虑过了,一县的事不该只局限在一县之内,你可以试着在咸阳挑选可信的人,接下来就按照我说的去做……”
嬴政开篇时微蹙的眉头松开了,比起刚开始的写一句停半天,现在就像是开闸放水,下笔如有神,越写神色越放松。
他不禁舒心地想
:还是写这个更简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