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故意的吧。”赵昌反而表情谴责。
你就是故意说这句话的对不对。
“不是。”嬴政秒答。
看上去一点都不心虚。
赵昌沉痛:“您真是阴险、狡诈、诡计多端、居心叵测。”
你是坏人。
嬴政不屑:“呵呵,比不过你。”
赵昌不服:“我这么坦荡的一个人,和这些词哪里有关系了?”
“那我就有了吗?”
“有的!”赵昌坚定地说。
“你再说一遍试试。”嬴政笑得淡然。
“有就是有啊。”赵昌站在原地,没跑,继续沉痛指责,“您真是太心机了,想让我揪心一下下,就顾不上关注您回复中的问题了。”
适当的卖惨、装可怜能有奇效,但嬴政不是为了获得怜悯,他也不希望有人在他面前高高在上地表达怜悯,这不会让他感到安慰,只会让他想刀人。
赵昌同样不觉得老爹有多少应该怜悯的,就像他不希望有人去惋惜曾经的自己。伤疤除非主动向外提起、袒露,不然就不应该被擅自关怀。
很显然,嬴政的做法主要是为了转移话题、控制话题。
用一个小小的不算卖惨的卖惨。
“揪心了吗?挺好的。”嬴政点头。
赵昌:“……说得就像是旁观者在点评一样。”
但也确实如此。嬴政已经不再深陷不够明媚的过去,他所受到的创伤被现在的经历不断治愈。
再谈起那些,他能够更平淡地对待。
“既然揪心了,你现在就可以把我的问题忘掉了。”嬴政指的是刚才憋不出正常回复的事。
虽然自己的目的被家崽发现,但是问题不大。
你小子,速速遗忘,懂?
“……就算中间出错了,也要假装无事发生强行运转吗,真有你的。”赵昌吐槽。
他说:“放心吧,我本来就没对您的回复抱有期望。毕竟您一向不怎么会说好话。”
嬴政盯来死亡视线。
“比起言语上的回应,您愿意听我说这些事,才是最让我感到愉快的。”赵昌捧心,笑嘻嘻,“我们不必强求其他。”
老父亲满意这个回答,很矜持地点头。
“但是。”赵昌神色一正,“您不是‘没有’。”
不谈与自己相处之后获得的经历,在这之前、之外,老爹生活中也应当有类似的正面记忆,只是有些东西太小、太细微,所以没有被记住而已。
嬴政:“嗯。”
“快说你有啊。”
“我有。”嬴政很配合。
“太好了,那您想起来什么了吗?除了我之外的。·兰_兰·蚊!穴! ?无·错¨内-容-”赵昌像在关怀失忆的病人。
嬴政也点头:“想起来了。”
他早就不是多年前那个需要不断吞下痛苦的他了。与儿子同行、被影响的后半段人生,足以让他从生活中发现许多趣事。
他的大脑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很快找到一些让人开心的回忆。
赵昌洗耳恭听。
嬴政说:“王贲走神时被我的问话吓回神但强装镇定的样子很好笑。”
赵昌:……
好像有点不太对。算了。
“还有吗?”
嬴政又点头:“有。廷尉晚上洗漱完刚要入眠被我叫过来更改第三版碑文的刻字,那时他的表情很好笑。”
赵昌:。
好像还是不太对。算了。
“还有吗?”
“有。”嬴政继续说他对大臣们的“折磨”史。
不管是丞相、御史大夫、少府、将军、内史、郡守……
都逃不过。
赵昌:“……您的快乐很纯粹啊。”
全都是迫害别人的快乐。
“也不是那么纯粹。”嬴政谦逊地说。
赵昌:“我信了。”
“你当然要信。”老父亲力证他的快乐不纯粹,道,“登山遥望的巍峨壮阔;春夏之交时的山林苍翠茂盛;海面波澜起伏让人惊叹……”
他美好的心情还有许多来自于自然的风景。
比起从其他人身上获得的短暂情绪,观赏自然时生出的各种想法无疑是更加独一无二、更加深藏于内心的。
嬴政看到家崽专注的表情,他没有向外诉说这些内容的经历,在度过倾诉欲的巅峰后略感无措,理智回归有点不适,渐渐止住,总结:“所以,不是只有一种。”
嬴政说完又找补:“还有,批奏疏时、胜过其他国家时……”
“嗯。”
“……干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想挨打吗。” 赵昌目光惊讶,语气悲愤:“为什么您又想打我?我只是在欣慰而已啊。”
“你的欠揍看来是天生的。”嬴政说。
赵昌否认:“不对,我一点都不欠揍。我是个乖巧老实听话的人。”
嬴政:“……”
他根本不用回忆家崽的所作所为来质疑这句话,因为但凡这小子和这些词沾点边,都没法获得他的真心欣赏。
“不过,您还真是不喜欢人啊。”赵昌像侦探一样,摸下巴沉思。
与其他人有关的美好回忆基本没有温馨感,是一种“扭曲”的偏乐子人的快乐。反而是对事件、风景的正面记忆处在正常人的范畴。
嬴政道:“你不是人吗?”
“……您直白地说一句喜欢我能怎么样啊?非要拐着弯表达,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句话是在挑衅。′墈¨书!君· .最_芯^蟑/劫\埂!新′筷^”赵昌觉得好笑。
到底谁会用“你不是人吗?”的反问来表明喜欢?
嬴政一脸淡定,刚才不能但现在能够直白,说:“我的脸皮太薄了,没有你那么厚。”
“脸皮薄的人哪里好意思说出这种话……”赵昌大发慈悲地原谅,“算了,我不强求。”
老父亲冷酷无情:“你强求我也不会说。”
像我这样成熟的大人,就要有充足的定力,不能像一个小孩一样轻率。
“……真的吗?”赵昌某些时候也是有逆反心理的,当即凑近,眼睛微眯,“就算我强求,您也不说吗?”
真的吗?回答我啊。
嬴政陡升悔意,如果发言能有撤回键,他一定要收回上一句话,道:“离我远点。”
“好,我接受挑战。”赵昌表情认真。
这就是不能撤回那句话的代价。嬴政一瞬间感觉自己的心有点死了。
他不愿意去想象,为了完成这个“挑战”,儿子会干出什么不要脸的事来。
“你就非要折磨我吗?”预感到未来将要变得一片黑暗,嬴政问。
“我哪里有在折磨您呢。”赵昌委屈自述,“我只是一个可怜的、想要得到父亲喜爱的年轻人罢了,您真的就不能说一句喜欢我吗?我想要听到啊。”
“滚吧。”
赵昌眼神清澈:“这里是我家。”
他直溜溜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棵树。
嬴政:“……”
他微恼,道:“秦国是我的,你家也在秦国。”
让你滚蛋你就滚蛋,烦死了。
“您已经这样讨厌我了吗?竟然要把我逐出秦国了吗?”
“我想关你禁闭,让你不要再出来烦我。”
赵昌秒回:“好啊。”
嬴政:……
他只是说说而已,当然不愿意做。即便不从私人角度考虑,仅仅以公事来看,无缘无故就关太子禁闭也不行。
“你真是会气人。”
“一般吧,您会被我气到,只是因为您心中在意我、喜爱我,是吗?对吗?”
“……嗯。”老父亲勉强挤出一声,希望能让家崽结束这次挑战。
“您这是在蒙混过关。”赵昌按照老爹之前的那句话,开始强求,“您要说喜欢我啊。”
“滚吧!”
赵昌眨了下眼:“这里是我……”
“再说什么我家你家,我就揍你!”
“彳亍口巴。”
可算让儿子闭嘴,嬴政心里一万个后悔:我刚才到底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他宁愿不眠不休地批阅奏疏、宁愿镇压此起彼伏的反叛、宁愿去克服国家的各种困境,也不想面对这个破问题。
用行动来表达喜爱,对他来说很简单。他早就已经做到了。
用言语表达看重,他也能做到。
但是……
“真的不能说吗?你说,喜欢我。”
嬴政阴恻恻地威胁:“你想死吗?”
“呜呜。”赵昌捂嘴啜泣一声,“没想到我人生中第一次面对来自您的死亡威胁居然是因为这种理由。”
当太子好难。
这个职位果然充满了生命危险。
眼看着老爹要炸了,他停下,道:“您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您还是去喜欢别人吧。”
“……有毛病。”
“说不定您更爱别人之后,习惯向外表达更多感情,对我也就能更坦率了。”赵昌睁着眼睛说瞎话,“这样就能说出口了。”
他的意思是:老爹可以多和身边的其他人经历些有趣的事情。现在的他更幽默更健全,绝对能做到。
在那样的相处中,可以一步一步变得更……
“你想让我和公卿互相折磨。”嬴政翻译完毕。
偶尔和他们聊聊天就算了,经常聊,这分明是给我上刑。
“……啊。”
“我不去。我想接近谁、怎么与他们相处是我的事,你不用管我。”
“好吧。”赵昌知道这不是在说反话,他仍旧充分尊重个人意见,不再多说。
“不错,像你这样就很好。”嬴政满意,他就是偏爱适可而止的人,“我不需要你那样的许多朋友,也没必要和谁交流过深。”
赵昌:“我认为我要强调一点,我不是朋友多,我只是在珍惜我所经历的回忆。”
“嗯。总之,我有将军、蒙恬、御史……”嬴政对社交的需求不高,数了几个人,“还有你,就够了。”
赵昌评价:“果然啊,真诚的话语最动人。爱您。”
嬴政:“有时候真希望你没长嘴。”
“我说话真好听。”赵昌自恋地说,“既然您不想过分理会其他人,想要与我建立更多有趣的……”
“我什么时候说是和你,其他人被你吃了?”
“我难道不是最特别的吗?他们和我在您心里能一样吗?他们有我这样讨人喜爱吗?”赵昌三连问。
嬴政:“……”
沉默让答案不言自明。
赵昌骄傲道:“我就说吧。我出生之后,您的人生有了我,就变得有趣起来了,接下来我们也要……”
“不是。”嬴政两手比划了一个小宝宝的长度,“这么大的时候不是。”
“……”
嬴政精确回答他的想法:“不是出生之后,是在去房陵后才算有趣的。”
“……好,您是个很严谨的人。”
“嗯。”嬴政颔首,接受夸奖。
赵昌继续说:“那都是过去了,接下来我们要创造更好的回忆,您要多记一点与我有关的事情啊。”
“为什么。”
“因为我记住了与您有关的很多事,所以您也应该多记一点。”
“谁说我记得少?”
“您要讲给我听吗?”
“不想说。”
“和我有关的美好回忆那么多,一时也说不完,我理解。”赵昌点头,道,“我送您一件礼物吧。”
忽然提到这个话题,让嬴政好奇,脑中推测。
这里难道还藏着什么?
赵昌没故弄玄虚,掏出不久前老父亲送他的小锦囊,把贝壳取出来,将空空的锦囊拍到老爹手上。
嬴政:……?
赵昌:“礼物。”
嬴政愣了。
这是哪门子的送礼方式?
“我刚送给你的,你将贝壳拿走,再还我锦囊,这叫礼物?”
抠门精,你跟谁学的?
你真是会丢人现眼啊!
“是礼物啊。”赵昌手指捏着贝壳,说,“物品承载的含义由人定义,原本它用来装入一份您的心意以及一份记忆,现在心意在我这里收藏。
“它又空了,空出来的它可以用来装入其他事物。它将要去容纳新的、未知的美好记忆。
“请收下吧。”
带着空空荡荡的它,提醒自己,记下我们之间、您与其他人之间更多有趣的事。
就像是你捡到漂亮贝壳再送给我的快乐。
没有许多复杂又奇怪的东西。
只是记得要去意识到身边那些很简单的事物。
“这是我的心意与祝愿啊,您感受到了吗?”
嬴政听得懂。
手不禁握住锦囊,收紧掌心,指尖触碰到织锦的绣纹,丝滑锦缎与绣线起伏的不平,就像此刻的内心。
“你……”
“可以说喜欢我了吗?”赵昌突然又问。
别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简单点,我现在就想听你说喜欢。懂?
嬴政噎住:“……今天你敢再提这句话,我就让你通宵做一夜的计划,你别想休息!”
“好的。”赵昌很听劝,“那我明天再提。”
“……你做个哑巴吧。”他心累,比连续通宵肝三天工作还累。
听劝变动人设的哑巴昌默默将手伸到袖中,拿出一支细狭的笔匣。
再伸手,掏小墨水瓶与纸张。
哑巴要写字交流。
果真是有备无患。
嬴政太阳穴一抽,眼前一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