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想到咸阳的某些人动起来这么猛,就算目标被隔离也要想方设法创造条件见面接头。
嬴政对此心态很是包容,略感欣慰。因为有人把家崽真正放在了心上,即便面临风险,也想确认他的安全。
旁观的老父亲被感动了一下。
藏着一点心虚,决定来向儿子解释自己不按商量来的做法。
“你对我的冒犯,虽然只是几句,但传出去也对你不好,容易成为他们攻讦你的理由。”
子对父不够恭顺,这不是什么好话。
“我明白。”赵昌说,“但是您都没有弥补的措施,让他们担心,万一酿成大祸……”
老爹你是真不懂啊,这些人行动力一个比一个强,脑回路也个顶个的不正常,不晓得会在背后搞出什么来,如果不控着点,你就要玩脱了啊知不知道?
赵昌:“您好歹也另放一个理由嘛,至少有理有据,能让他们稍微安心,只要心安了,就不会有大问题了。”
嬴政道:“我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能让我关你禁闭。”
他当时苦思冥想,得出结论:根本不可能。我家孩子这么好,我为什么要惩罚他。
只要儿子不是做出绝对原谅不了的大事,嬴政就通通都能原谅。
即便是一般情况下不可宽恕的事,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如果发生真正的谋逆,他都怀疑自己要原谅了:
昌内心一定是有苦衷的,我和他感情那么好,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到底是谁在背后逼他?到底是谁?!
既然如此,要出于什么才会愿意惩罚儿子?嬴政脑中暂时得不到答案。
他在这个问题上连撒谎都不想撒,因此也不曾捏造那些不可能发生的虚假理由用于糊弄外人。
赵昌:。.k¨a*n′s~h¨u+q+u′n?.¢c,o?m/
“这就是您在外保持沉默的原因?”
“嗯。”嬴政一本正经地说,“我也不是什么都没做。我原本的想法是,在你闭门不出的时候,我要每天在背后关切你的饮食,每天向近卫询问你的状态。
“我还会在傍晚出去,刻意绕路经过你的家门,但不长久停下,也不下车。
“这样一来,尽管其他人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关起来、要关多久,只要他们发现我的动作和内心的纠结,就不会觉得担忧了。
“每天我的行车停留的时间会越来越长,直到第七天,我会下车找你。在我们交谈之后,你打动了我,成功解禁。”
怎么样?
感受到你爹的智慧了吧?
我剧本写得不错吧?
嬴政眼睛略微眯起,看过来,很骄傲的样子。
赵昌:……
你也是爱演的戏精,连独角戏都能演得开心。
……
蒙蔚把安心的胡亥送走,美滋滋,觉得今天自己办了一件好厉害的事,陶醉地在内心夸耀。
“蔚啊,你刚才……似乎用很大的声音,说了些不该说的东西。”休假的蒙远听过近侍的汇报,可算等到客人离开,来收拾家里的小登。
蒙蔚看着杵扫帚站立的大哥,笑得像个绝世大坏蛋,震撼。
他瞬间回想起之前和胡亥对吼的时候为父亲正名的话语。
——他可喜欢太子了!他那个正经样子都是装的!他天天在家里追陛下和太子的父子情!他还经常和我长兄在家里复刻追过的父子情!
回忆结束。
“兄长!我,我今夜要去友人家里借宿!就不在家中久留了!”蒙蔚反应很快,拔腿就跑。?嗖`飕+小·税¢旺. \无,错_内¢容,
冲出内院的同时他高喊一声:
“大鹏救我——!”
后院马厩里,忠诚的小马哥听到了隐约的呼唤,耳朵晃动。
它叼下挂住的缰绳,一脑袋顶开自己面前的小门,走出来,后蹄一抬,蹄尖轻轻对木板一点,把门再关上。
做一个随蹄关门的优雅的好孩子。
再迈开矫健的四肢,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驰。
“蒙蔚你是不是玩不起?!我们人的事你让马来掺和干什么!”蒙远拎着一把大扫帚追上来,像握着一把长兵器。
它捆扎得紧实,在清扫院内尘土时是优秀的工作伙伴。
闲暇时刻,用来打弟弟也是不错的选择。
“大鹏大鹏大鹏救我啊!”蒙蔚听不见那“玩不起”的指控,还是飞快迈腿奔逃,扯着嗓子喊。
救救我!救救我!
不然我被那玩意一下拍到地上就完蛋了!就再也起不来了!
蒙蔚似乎都能感受到那可怕的武器袭击过来的破空风声。
“我们人的事你干嘛要扫帚掺和进来啊!”蒙蔚大喊一声,“你都用扫帚了,我凭什么不能用马!李大鹏——!”
我英勇的坐骑!
速来救驾!
奔腾的马蹄声响起,渐近渐大。
蒙蔚目光中涌现生命的希望,他的奔跑不停,抬手吹出一声嘹亮清脆的口哨。
他回头,看到身后不止追着大哥,还有逐渐出现马匹。
他眼中宛如笼罩七彩光辉的小马哥,仿佛从地平线冉冉升起,从后追来。
蒙蔚听着渐近的声音,家门也近在眼前,道:“快快快开门!”
门僮好像很熟悉这个场景,表情淡定,利落打开侧门,刚一开完,直接闪现到一边,绝不碍事成为障碍。
马匹逐渐越过蒙远,追上蒙蔚。
它稍微放慢一点速度,侧身。
蒙蔚察觉身边出现起伏的鼻息,也很熟练,视线不用观察,一伸臂就揪住垂下的缰绳。
脚步不停,腿部足尖一同绷紧用力,抓住空隙,跃起翻身上马。
小马哥配合默契,接住乘客,直接加速,冲出门去。
自由!
“好诶!”蒙蔚逃过一劫,振奋,在不断远离的马匹上,回头挥手大笑,“兄长!再见啦!”
“有本事你不要回来!”蒙远好笑,停下脚步。
“我明天再回来,你就轮值去了!”蒙蔚的声音起起伏伏,荡漾地飘过来,“你不在家,也打不了我了~~”
蒙远闻言,嘴角抬高。
扭头对门僮道:“他在高兴什么?我又不是一直不在家。”
门僮:“短暂的快乐,也是快乐。”
……
“计划是那样,但您现在就来了。”赵昌道。
“你就继续待着吧。”嬴政不在意,说,“让他们猜去。计划也有更不合的地方,有人向外透露你我的谈话,你觉得这是为了什么?”
赵昌懂了,这是上门的另一个原因吧。
怪不得刚才你说,有人觉得我知道得太多了。
原来不是说我接触的机密太多,是说我看人太犀利,像我这样的人,不能过于接近。
“那天的近侍里吗?果然是屡禁不止的事情啊。”赵昌猜测,“应该是,为了您吧?”
嬴政奇道:“你居然以为他泄露我的消息是为了我?”
赵昌说:“您很注意这方面的情况,留在身边的侍从也经过了严格的考察,他们都很看重您。”
嬴政赞同这一点。泄露的事不是第一回发生,他早就在缩紧身边的口风。
“正因为对您很看重,所以才难以接受我当时对您的态度与发言吧。”赵昌得出结论,“这是他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对您的忠心。您应当看到他的忠诚。他在为您愤怒,为您担忧。”
“所以你觉得,我应该放过他?”
“不。内心的出发点和真正造成的影响,这是两回事,应该分开看待。比起心中的好意,他造成的影响更重要。”赵昌说。
“他再好、再忠心,也不能掩盖他忽视、违背您的意志擅自行动的弊端。
“但是,出于他本质的善意,可以尝试减轻对他的处罚,比如,调离您的身边、罚取钱财、酌情鞭笞……我想这就足够了。”
嬴政问:“哪怕他认为我应该继续惩治你?你也要这样做吗?”
“他认为您应该做什么,和您究竟做了什么,这也是两回事,同样要分开看待。”赵昌的话语像局外人,“您不会听取他的建议,他对我的看法对我无关紧要。”
嬴政看着他,凝视良久,喟叹:“……你这样的人,我要如何才能不喜爱呢?”
他喜欢的从来都不是儿子的善。
柔弱的好人不能让他青睐,只会让他远离。
他在他身上看到是清晰的逻辑与判断,心中运行着一套明确的规则,用来规定生活的各个方面。
用内心的秩序让周围变得稳定而富有条理、层次分明。
赵昌忽然笑,回答:“我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