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马场一行,还没到宫中,哥哥姐姐们便都知晓了永瑞的“豪情壮志”。
等璟妘回到了慈宁宫,连嬿婉也知晓了幼子择福晋的标准。
才比子建,貌似西施。
嗯,就是意欢和曦月姐姐都是才女,也没谁敢说自己才比子建吧?
要真有这样的,那得是九天玄女下凡尘了。可要真是洛神问世,那这个眼高于顶的小子还能配得上人家?
嬿婉忍不住对进忠嘀嘀咕咕着,没想到婚嫁上最叫她操心的竟是这个早慧的小儿子,这可真是从哪儿给他找个天仙去。
进忠熟练地将檀香碾压着粉末,嬿婉今日来了兴致要照着古书制东阁藏春香,他就陪着打下手。
小心将香粉盛入天青色的瓷碟中,进忠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您急什么?奴才当年也没想着自己会有这样的福气,碰到令主儿这样的天仙下了凡尘,九阿哥总比奴才的运气再好些。”
嬿婉含笑睨他一眼,心中受用,拿帕子擦去手上的香粉,拈起银签子插了一颗西瓜球放到距离进忠唇畔三寸的地方,并不直接喂他。
她说话的声音轻柔如同用羽毛笔挠人心尖一般,叫人听着心里痒痒的:“你的运气的确好,本宫还能让你的运气再好些。”
进忠如嬿婉所愿,主动地缓缓凑上前来俯就。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嬿婉,微微偏头着头,张口没有直接吃下那口清甜,而是用唇裹住那嫣红的瓜球,再一寸一寸慢慢向后仰去。
随着他刻意放慢的动作,银质的签子在殷红的唇瓣印出痕迹,在彻底分离的那一瞬,那红唇被压低的浅沟瞬间回弹了回去。
进忠左眉一挑,压低些声音道:“奴才谢令主儿的赏儿——”
那上挑的尾音入人耳中,是说不出的靡靡惑意。
嬿婉忍不住用纤纤素指按在了那唇上,似有若无地摩挲了两下,就见进忠喉头不受控制地轻轻颤动着。
她小巧的下巴微微抬起,冲着他挑了挑眉,微有得意中带了两分娇嗔,故意问道:“你谢的是哪个赏?是这瓜?还是本宫要赏你的好运气?”
进忠爱极了她这副又矜贵又爱娇的模样,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心跳加速起来。
他握住那印在自己唇上的手指,低头如朝圣般的在那素白的指尖烙下一吻:“您愿意赏奴才什么,奴才就谢什么。”
嬿婉将手指从他的掌中抽了回来,却并不收回,转而挑起了他的下巴,笑吟吟地看着他道:“那本宫就赏你一回衣锦还乡好不好啊?”
进忠一愣,就听嬿婉用她如风铃碰撞的清脆声音语速柔缓,温情脉脉道:“俗话说落叶归根,只是你将来是要陪着我葬皇陵的,这根是回不去了,那我就陪着你衣锦还乡一回如何?”
“这次南巡,正好你也可带我去瞧瞧你长大的地方。我也想见识见识,是什么样的水土才能养出进忠公公这样叫养心殿和慈宁宫都舍不得放手的人。”
瞧瞧他的故乡,他的出生之处,他魂牵梦萦过的乡土,也是他爹娘的埋骨之地。
进忠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颤抖,他几乎是定在了当场,抖着唇深深地望着嬿婉,半晌说不出来一个字。
半生风雨过去,许是年纪到了,又或许是一切都尘埃落定,他终于有功夫关注到自己,偶尔午夜梦回,他也会想起家乡姑苏,想起自己天灾中枉死的爹娘,想起自己的小时候。
原来她都知道。
原来她想要南巡也有为他的缘故。
进忠简直不能用言语叙述出胸腔中激荡的澎湃心潮与几乎是要喷薄而出的汹涌爱意,唯有用深深凝视的眼神一遍一遍描绘着她的面容。
她的眉眼,她的秀鼻,她的唇齿,她的轮廓。
与她相关的一切一切都是那样深深地镌刻在他的骨肉之中,根植在他的心尖,仿佛她天生就长在那里一般。
嬿婉感受到那份爱慕的重量,松开了他的下巴,揉一揉他的耳垂,如哄小孩一般柔声道:“我们尽可以在那里多住一住,从前在宫中都是你陪着我,等到了姑苏,就换成我来陪着你。”
她如何不懂呢?
自己这一路走来,万分艰辛。
而进忠一步一步走来,从正经人家读书明理的小公子,到天灾后失怙失恃、流离失所,不得不背井离乡、流浪入京的小小少年,再到宝亲王府邸里挣扎上进的小太监,直到一步一个脚印地爬上高位,成为宫中内侍的第一人。
他这一路走来,又何尝容易呢?
他一直陪着自己,自己也可以陪着他,去看看他的家乡,寻觅他曾经的家的过往和他爹娘的踪迹,即便多年过去必然尸骨难寻,可总能立个衣冠冢,烧些纸钱过去。
那是对逝者的追思,更是对生者的安慰。
进忠情不自禁地向嬿婉伸出手去,半跪在她面前拥住她,将头埋在她的怀中,好不叫人看到那肆意滑落下来的泪珠。
很多年前,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的家被突如其来的天灾和其后连绵的人祸所毁,他也从云端重重摔在了地上,将整个人都摔得残缺不全。
可面前的怀抱却在时刻告诉他,他极幸运,在失去血亲后遇到了与他神魂相知的爱人,拥有了第二个家。
无论是永寿宫,还是慈宁宫,她的身边就是他心安之所。
我心安处即故乡。
嬿婉恍惚,这一世,似乎这是第一次她见到进忠落泪。
从前只在王蟾口中听说过,当年她生永琰时将进忠急得要命,一个劲儿地央求满天神佛,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呻吟声最后慌得连泪都溢出来了。
她展开双臂回抱住了进忠,任由他展现出了他罕见的脆弱。
真正爱惜他的人怎么会嫌他碎成了太多片。
她只会美滋滋地将每一片都捡起来。
这片是我的。
这片也是我的。